《让时光重新来过》

窗外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又一个春节来了。

谁也无法阻挡时光老人的脚步,它坚定而沉着、无情而淡然的走过每一个性灵的时空,冷眼看白云苍狗,物换星移。终于,在这个无雪的冬季,在我书桌上那一盆还没有准备好却要开放的君子兰,才孕育出第一朵花蕾时,它在爆竹清脆的响声中来到了我的面前。儿时对除夕夜的憧憬,这一次被绵长深沉的悲伤和焦躁代替,头一遭如此的惧怕过年。

我为什么要说起那盆君子兰呢?它在书桌上安静的躺了五六个年头,有时也会开出白色的花,但是大多数时间它并不开花的,不管我如何操心的浇水施肥,它兀自悠然自得,跟我斗气似的并不开花。所以,我想:还是扔了它吧,或者将它交给喜欢花的人吧。

然而它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因为母亲说:留下吧。

那么,就留下吧。

母亲有了她在城里唯一能做的活,开始整天的侍弄那盆君子兰。好像没见过母亲如何给花浇水,也不施肥,然而,那盆花在母亲准备回老家的时侯,竟然神奇地开了一次。因为这个缘故,我就一直留着它。

那盆花还没有开败的时候,母亲着急要回老家,她说想念老家的孙子们了,也想念老家那个山旮旯,甚至还几次说起老家那眼红泥泉的水。她说城里的自来水有一股腥味儿,很难喝的。我就知道,母亲真的想家了。那时正是七月时节,城里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母亲不熟悉周围的环境,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担心她出门找不到回来的路,只好整日地待在家里,跟蹲牢房差不多。楼宇把母亲的心关起来了,她是心急了,她说城里楼高得挡住了天上的月亮,她说住在楼里就像住在鸽子笼里。奇怪的是,那段时间我的工作特别忙,只能在下班之后陪母亲出去走走,散散心。走在街道上,母亲看什么都新奇,她说城里的路灯真亮,马路真宽真长。她又换了口气,说城里什么都好,就是太吵闹了,睡觉睡不踏实。我说那就回去吧,等我忙完了工作,再接回来住。

那段时间,我想给母亲补补身子,换着花样儿给她弄好吃的。母亲年轻时得过几场大病,那时候家里特别困难,能弄个饱腹已经不易了,哪来好东西补,她身子这些年一直弱。买来新鲜牛奶,母亲喝了几天说喝不惯,再买奶粉,母亲说这玩意儿还不如红泥泉的泉水好喝呢。做了鱼虾之类的东西,母亲说那虾毛毛腿腿的看了就不舒服,羊肉又嫌膻,只好买大肉,却怎么都做不出老家的味道,母亲吃不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见我手足无措的样子,母亲反过来安慰我说:“吃饱肚子就行,别折腾着花钱了。”

有一次,下班回家的路上,碰见一个定西那边的人买卤猪蹄,买了一只回来,母亲吃得香,说这才是好吃的,那只卤猪蹄她一顿就吃完了。可惜,后来再没见到那个定西人,想来大概被城管赶回老家了。我也试着自己做过两次,就是做不出母亲喜欢的味道。母亲说算了,省着花钱,你们吃啥我吃啥。母亲爱吃浆水面,汤汤水水的边吃面条边喝浆水,寻了两条街道,终于找到一家母亲认为最正宗的浆水面馆,买来浆水给她做,看她吃得那么畅快,我就笑她不会享福,好东西不吃,尽吃那不值钱的。母亲憨笑,说打小吃惯了,老了改不了了。母亲一辈子辛劳,满手老茧,那段时间监督她休息,慢慢的手上的老茧退了,她便孩子一样摩挲着一双手,笑着说自己胖了,握手时都有感觉了。

八月初母亲回老家,她走后我还是忙,国庆节和春节回过老家,家里亲戚们进进出出的,和母亲单独坐的时间不多,只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瓶瓶罐罐的买了好多药,叮嘱她按时吃。走的时候,母亲一如既往的要送我到车上。国庆节那次天气不好,下着毛毛细雨,母亲佝偻着身子,一直送到大路边,车子启动时,看见风吹起了她的头巾,花白的头发在大风中瑟瑟抖动。春节那次母亲已经行动不大方便了,劝了几次还是颤颤巍巍下了炕,走到门摊里再也走不动,靠在院墙边看着我走,好像要抬起胳膊给我招手,试了几次,都抬抬就放下去了。

三月底我从陇南调研回来时,母亲已再次住进了医院,疲惫的我在医院里陪着痛苦的母亲。我好像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母亲的眼神,但那一次,在医院的病床上,母亲咳嗽颠簸得厉害,我抱她半躺半坐时,母亲无助的、哀伤的眼神这辈子不会忘掉了。母亲好像要对我说很多的话,最后却变成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时光荏苒,又是一个春节,耳边是震耳的爆竹声,伴随着孩子们欢快的呼叫声。而我,久久地,望着桌上那盆花苞待放的君子兰,任泪水不住的流。

我说忙,有些其实是我自己找的,我私心里想把自己折腾得够累,没有时间去回忆那些伤心的事。但我终于知道,人的一辈子,有些事是无法忘记的,它悄悄隐藏在心底深处,被一滴雨露或一朵云彩逗弄出来,狠狠地绞疼你的心。而我,只能在绞疼哀伤中默默忍受,毫无办法!

天伦,是快乐的,也是哀伤的。

《隐如烟尘》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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