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 造 短 缺
薛 韬
人说距离产生美，我说短缺也能产生美。
不慎摔了一跤，跌戒骨裂，可单位事又离不开，只得带伤上班。好在上下楼有电梯，但中午饭却不好上食堂吃，于是，梗在协公室里吃方便面。天天大鱼欠肉吃惯了，早已食多无滋味，才吃了几天方便面，就感到美味无比，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几片葱叶、菜片也细心地都拾进嘴里。回想起以往酒宴上不少道菜端上桌，只夹了几筷子，甚至仅仅翻了一翻，就又撤下去，才发现短缺竟可以产生节约的美德。
其实，短缺的“特异功能”，又岂仅仅只产生节约美德?无数社会事实表明，它既能产生美丽，又能锻造坚强；既能幻化满足，又能滋生善良；既能浓厚亲情，又能升华爱情。与商品过剩容易导致种种社会及人性的弊端相比，短缺从某种意义上说真的并非坏事。
对短缺产生美丽，应该比较好理解。断一臂的西方女神雄纳嘶，其短缺显而易见。有人曾多次作过试验，给女神接上断臂，使其没有缺憾。然而，没有断臂的雄纳斯，却失去了特有的美丽，人们对断臂维纳斯因短缺而生出的补充遐想，因此被破坏得荡然无存。显然，与雾里看花和水中望月的距离美一样，月满则亏、水盈则溢的哲理，也造就了特殊的短缺美。既然满则亏，盈则溢，又为什么不选择短缺，而硬要析斯人们对美的遐想翅膀呢?
短缺锻造坚强的实例也不少。地处北极的爱斯基摩人，生存环境恶劣，生活资源的短缺全球为最。然而，疽是选种残酷的短缺，锻造出他们与自然抗争的非凡坚强，以致爱斯基摩人成了世界上体格最壮、不屈精神最强的一族。美国体育史上最伟大的长跑选乎格连·康宁罕，8岁时在一次意外爆炸事故中双腿严重受伤，医生曾断言他此生再也无法行走。然而，残酷的短缺，使他立下了“我一定要站起来”的钢铁意志，只在床上躺两个月，便拄着双拐下床挪动，钻心的疼痛把他一次次击倒，他跌得遍体鳞伤也毫不在乎，坚强地向命运挑战。终于，两条腿可以慢慢伸屈了；两年后，凭借自己的坚韧和毅力，走到了离家两英里的湖泊边；此后，又开始练习跑步，将农场的牛马作为追逐对象，数年如一日，寒暑不放弃。原本短缺的双腿就这样奇迹般地强壮起来，他最终成了美国历史上最有名的长跑运动员。爱斯基摩人和康宁罕用他们的行动告诉我们：在短缺的苦难这块砧板上，只要你用爱生命的铁锤去锻打，就一定会锻造出坚强的意志。上天是永远不会虐待生命热爱者的。
短缺还能幻化成人的满足感。为什么过去商品匮乏时人们牢骚不多，而如今商品富余了，不少人反“抓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正因那时的短缺造成的普遍公平，使大家都有一种心里的满足感。海明威短篇小说《老人与海》中的主人公原型——享年104岁的富恩特斯去世后，美国27家网站出了一个问卷：有一个人，基本上什么都有。论地位，是世界大师级人物；论荣誉，是诺贝尔奖获得者；论金钱，版税在他出名前就使他成了富翁；论爱情，几乎每个女人都喜欢他，都愿意为他奉献一切。可是，在他获奖不久，却用猎枪结束了自己62岁的生命。而他的一位朋友——一个靠打鱼为生的渔夫，却悠然地颐养天年。请问为什么一个拥有一切的人选择了死亡，而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却选择了活着?问卷出刊后，每家网站都得到了大量的回答。虽然回答内容各异，但如果用短缺幻化满足的观点来理解，显然是最好的诠释。
短缺还能滋生善良。所谓同病者相怜，说的正是这个意思。为何不少富豪为富不仁，而那么多穷困者却贫而施善?原因盖出于此。列夫·托尔斯泰在他小说《同情》中，描写的贫穷鞋匠马丁·阿维德伊奇，也是一个贫而施善的人。他让冻僵了的尼古拉王朝时期老兵进屋取暖喝茶；给穿着破烂；瑟瑟发抖的外地女人面包，并将自己的旧外套给她无衣蔽体的骸予御寒；帮偷老妇苹果被抓打的小孩求情，并用钱买了呷只苹果给他充饥。这些贫而施善的举动，甚至感动了救世主，让他实现了与主相见的梦想。在我国红军反围剿期间，三个被困7天的红军，都只靠野菜树皮活命，可炊事班长硬将自己儿子手中唯一的一把炒米夺下来，让大个子战士吃下去黑夜突围。那战士突围成功了，而吸引敌人的爷儿俩妁尸体上却布满了弹孔。这种短缺状态下出现的超乎亲情的阶级感情，将舍己为人的伟大善良演绎得惊天地泣鬼神。
因短缺而浓厚的亲情，是神圣的人性图腾。一个大学生，从不给家里打电话，却每晚躲在被窝里听一盘从家里带来的磁带，有几次还哭出了声；想破解他怪异行为的室友，后来发现这竟是一盒空白带。直到毕业时，那同学才说出原因：原来他父母都是聋哑人，为他读书吃尽了苦，也受尽他人白眼冷遇。上了大学的他，对短缺生活中父母的爱没齿难忘，便录下他们呼吸声，每晚听着，感觉父母好像在身边一样。这株茂盛的亲情之树，只有在短缺的沃土中方能成长。而一个信佛的母亲，走路也不肯踩死虫蚁，却为了救几天粒米未进的孩子，偷偷将捕捉到的鹭鸶扭断脖予，临终前，才说出秘密，还自责罪过太深，难逃老天惩罚。短缺导致的这种连菩萨也会原谅的神圣亲情，委实令人涕泪不已。
短缺升华的爱情则是人世间最绚丽的鲜花。原始而神秘的雅鲁藏布犬峡谷的多雄拉山默脱县，是全国惟一不通公路的县。一位千里迢迢历尽艰险上了多雄拉山见丈夫的军嫂，因大雨造成泥石流，却只能隔着滚滚洪流与三年未见面的爱人对话；几次推延婚期的姑娘，原想赴军营与对象成婚，却因必经的大桥被洪水冲毁阻在对岸，部队动用军用直升机也没能圆“雪山孤岛”军人盼望的第一个婚礼梦，使新娘只能从飞机上抛下一条围巾含泪离去……这些可歌可泣的故事，将爱情的鲜花在短缺的枝头上，开得像雪莲一样圣洁美丽！如此灿若云霓的爱情花朵开遍人间，实在是多不胜数和美不胜收啊!
人世间需要距离，更需要短缺。在物质生活丰富的今天和未来，我们还应留恋短缺，甚至可以有意识的制造一些短缺，因为物质的短缺的确能养育精神的富足，而精神的富足，才是世上最富贵的人类财富。
（选自《散文百家》2005年第5期）
【赏析】
本文是一篇典型的议论性散文。按照“总-分-总”的结构，条理清晰地阐述了“短缺也能产生美”的观点。文章分条列述短缺的"特异功能"：产生节约的美德；既能产生美丽，又能锻造坚强；既能幻化满足，又能滋生善良；既能浓厚亲情，又能升华爱情。同时，列举的事例典型，形象生动地说明了短缺的作用。例如，断臂的维纳斯女神雕像拥有一种特别的美丽，因为人们会对断臂维纳斯因短缺而生出种种补充遐想；海明威作品中，富翁“用猎枪结束了自己62岁的生命”，而他靠打渔为生的朋友“悠然的颐养天年”，形成鲜明的对比，说明富足的物质生活并没有带来富足的精神生活，短缺的物质生活却能幻化成人的满足感。思路清晰，说理严谨，从不同的角度赞美“短缺”，并不是肯定短缺对人类命运的捉弄，而是启迪我们：人世间需要距离，更需要短缺；因为物质的短缺能养育精神的富足，而精神的富足，才是世上最富足的人类财富。
“短缺”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不愿提及甚至鄙夷的一个词汇，但作者薛韬却肯定了“短缺”的作用并高度赞美了“短缺”，文章立意新颖深远，说服力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