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夫君当成身亡,一夜间我从新妇成了寡妇。
本想着夫家有钱有势下半辈子就这么享荣华富贵。
怎么想新皇登基,夫家全族被流放北疆苦寒之地了,
至于我是怎么逃过连带的,确实不清楚,如今的我一门心思都只想着搞钱……
1
新婚当夜,我的丈夫就在我面前吐血而亡,他的血,喷在我的嫁衣上。
婆母哭得肝肠寸断,公爹老泪纵横,四岁的欣姐儿懵懂无知,正在啃手指,三郎面露同情看着我,我手足无措。
我是来冲喜的新娘,毫无悬念的冲死了夫君。
好在卫家还算是明事理,估摸着觉得亏欠我,待我极好,未曾轻贱我是寡妇。
想来也是,卫誉名声不好,又是染上脏病走的,极其不光彩。
但是无论如何,这也是成了定局的事,我想我这一生,便要这样过了,也还算不错,卫家是侯门大府,我至少衣食无忧。
不成想朝中发生巨变,天下易主,新皇登基,侯府因此被抄家下狱,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看看,就是没有享福的命,才进门一年,便飞来横祸,我坐在牢里的草堆上,看土墙上的小窗,还有点天的纯色透进来。
婆母就在我隔壁,她哭着说连累我,早知会这样,不会让我进门,我却觉着,时时往后看,人生便过不了,既来之则安之。
“都是一家人,母亲待我十分好,莫说这些话。”
她忍不住夸赞我好孩子,又说荣家教女有方,我觉着夸我即可,后边的话大可不必说。
我等待着自己或死或流放的命运,没成想狱卒竟开门放我出去,只说是荣大人的关系。
我心道,我这便宜爹不过五品小官,竟还能将我这个外嫁女给捞出来,该是使了不少银子。
婆母眼中些许欣慰,随即又哭,她抓着我的手,声泪俱下,“大郎媳妇,你是好孩子,我们卫家完了,这欣姐儿日后,还望你照拂,三哥儿该是在洛城,眼下也不知是什么光景,若是你能寻到他,若是他还在,将欣姐儿交托于他,也算不拖累你。”
我这才知道,原来三郎未曾被找到,那卫家是满门下狱,他现下怕也是被通缉的命运,欣姐儿因着年纪太小,又是女孩,才幸免遇难,现下该是被她奶娘带着的,除去我,还有谁能带她?看着婆母的样子,实在难以推拒,也就应下了。
想想都是可怜的孩子,只是我自身难保,竟不知要如何才能养好这个小小孩儿,那荣家怕是回不去的。
果不出我所料,待我回到荣家,大娘子只说我既已出嫁,还带着庶女,且他们是偷摸将我赎出,世人眼里,荣二小姐已经死了,莫说荣家,便是京都也不便留着。
我想带走弟弟,她却不愿意,话里话外都是威胁。
我其实很理解的,我能重获自由,已是万般不容易,又怎能牵连荣家?可是我管不住嘴怎么办?自然是弟弟最好用。
我还是磕头谢恩,拿着大娘子给的些许钱财,只让她善待弟弟,我不会纠缠。
接到欣姐儿,她溜圆的眼睛看着我,说她饿,奶声奶气的,叫得我心欠欠。
“那欣姐儿要吃什么?”
“糖葫芦。”
“糖葫芦是万万不可能的,娘亲带你吃碗馄饨吧。”
这小孩子还是好哄的,也算听话,说吃馄饨,便吃得津津有味,我见她孩童心性天真可爱,竟是有些羡慕,忍不住摸摸她的头,说:“娘亲希望欣姐儿永远这样开心。”
不过无论如何,眼下都得找到一个住所,既然京都不便留,我便去其别处,想到婆母的交代,
于是我租了马车,带着欣姐儿和于妈妈往洛城走,其实我并不想找三郎,我打心眼里觉着他没活路,不过是无处去,寻个目标。
一路辗转,马不停蹄,终是在一月后到了洛城,荣家是清贵人家,大娘子给我的钱财极其有限,我租下一个小别院,手里便捉襟见肘,我一定得找到营生,否则坐吃山空。
思来想去,我实在不会什么,只做些吃食尚可,为了照顾欣姐儿,我便就在别院外的街口摆了间小铺子,卖些糕点果子,除去摊位费,每月能赚个四五两的。
洛城不似京都,这点银子还是足够我们生活,不过要似从前那样,供得欣姐儿锦衣玉食,便是不能了。
我抽了一两半想要给于妈妈,感激她肯不离不弃,但于妈妈推脱,只说欣姐儿是她带大的孩子,她本就无牵无挂,也是离不开欣姐儿的。
“娘子若是没有欣姐儿,怎不能回荣家?娘子待欣姐儿至诚,您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让欣姐儿过得好,那我又怎能要这钱。”
有没有欣姐儿,我都回不了荣家,不过这话倒是不好开口说,“妈妈心善,若是在侯府院子,妈妈的月银何止这个数,现下日子艰难,妈妈既然这样说,我也不推脱,日后我们仨,便相依为命,将日子过好。”
她问我何不寻三郎,我道,“我们身份不便,若是大肆寻找,恐怕得不偿失,我来这里,也就图个平安顺遂,至于三郎,妈妈别怪我,我实在不知如何寻他。”
想来她是明白的,抓着我的手,眼瞧着泪珠子就要落下,我连连宽慰,这才罢了。
听说这洛城是前太子的封地,三郎是跟在他身边的骁卫,或是有缘,自能再见。
2
洛城冷得很,入了冬,我便又添上些酸辣爽口的小食,赚得比以前翻了倍,我算是能给欣姐儿和于妈妈都备上新衣裳了。
除夕那日,我给欣姐儿炖了一锅肉,这小妮子吃得满脸油,笑开了花,我迎了尊财神爷回家,只盼着多赚些钱财,给欣姐儿请女学究,再给公爹婆母送些去才是。
却不想,天不遂人愿,那小摊生意刚有了稳定的客源,才过一年,洛城清理街道,不允许白日摆摊,夜市只到亥时一刻,时间太短,赚不到钱。
我没辙,只得白日去做其他事,可吃苦下力的地方都不要我,我打转好几日,才在城东一家秀坊接了活。
小院在城西,每日鸡鸣时分我就得去,白天不在家,连着半年,我不敢歇空,惹得欣姐儿日日哭喊。
这样实在不成,我便想着辞了绣坊的活,去附近再找找,那管事娘子却不愿意放我,说我绣技精湛,不愿让我走。
我免不得说说家里的难处,半真半假,她倒是人好,不免感叹,“你带着孩子多是不便,这样吧,你就拿着丝绢回去,每隔半月将绣品送来,工钱同在这里一样。”
我怎能不感激,这样才是真的帮了我的大忙,千恩万谢记下娘子的情。
“其实你的绣技是真好,就是不太会描花样,若是将这个学会了,学好了,你便是自己开家绣坊,也是能做长久的。”
我笑着说:“娘子这般抬举我,实在惭愧,我是没这个本事了,只望着赚些银子,将欣姐儿带大,也不算辜负我那婆婆的嘱托。”
“都是可怜人,这世道对女子就是严苛,好不公平。”
公不公平的,也就生在这个世道了。
回去的路上,我不胜欣喜,想着日后欣姐儿不用再哭了,瞅着街边有糖果铺子,那妮子已是许久未吃过,我便进去买了串糖葫芦。
城东是洛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好些玩意儿,只能在这里见着。
刚出门,便见不远处一行穿着官服的人,策马扬鞭而来,带头的人脸上蒙着半幅面具,行人门纷纷避开,我站在铺子门前,听身旁的人说是骁卫。
那三郎会在这群人里吗?这样想着,我便直勾勾盯着他们,从远及近,扬长而去。
随即我发现一件事,我似乎,并不记得三郎的样貌。
这也不能怪我,三郎虽说是卫家的孩子,但却是个庶子,听闻他的舅舅便是骁卫,侯府的爵位是轮不到他,侯爷便将他送进骁卫营,望他自取功名。
他本就少在家中,后面他被选入前太子卫队,更是忙碌,我进卫家一年多,也就新婚那日见过他,因为他要替他重病的哥哥,迎我进门。
但这些都是我成亲当夜才知道的,我天真的以为,来荣府迎我的,是我未来的夫君,我举着扇子瞅他,还说他长得真是俊美,像戏本子上的翩翩公子,就是有些黑,和外面传言的,都不一样。
那夜之后,他又回去,公爹还感叹三郎身不由己,倒是婆母心疼他,只说也不过是十七八的少年郎,远去洛城,无依无靠。
我便白日绣花,夜里卖糕点小食,日子勉强能过,但离着女学究,却还差得远。
得空时,我便教欣姐儿识字,只是我认识的字并不多,我瞧上隔壁巷子的王秀才,望着他能来教教欣姐儿,便每日带些果子去讨好他。
他生得秀气,分明二十四五的年岁,看上去如同十四五的少年,同我说话便脸红得很,我求他得空能教教欣姐儿,铺子上的吃食随他拿的。
他倒是来教了,拿起吃食来,也是毫不客气,我快承包他的一日三餐了,于妈妈瞧不上他贪小便宜的样子,我只能说自己没钱,若是请人,哪里是这些吃食能抵消的。
这不免又是一阵的叹息。
“若是侯府还在,欣姐儿怎么都是有好几个女师傅的。”
我连叫她住口,哪里还有什么侯府,祸从口出。
四月清明上,天街小雨连绵不绝,我从东街回来,便见院子门紧闭,往常日子,于妈妈会坐在檐下摘菜,欣姐儿就在小院子里玩。
可眼下,院里没人,屋门也关着,是不是还有男人的声音,叫着欣姐儿的名字。
我只觉得眼皮直跳,不觉绕道墙边,抄起角落的棍子,小心翼翼的绕过去。
我深呼吸一口,这门一开什么光景?管不着了,死就死吧!
“啊!”我将门一踢开,举着棍子就要敲下去,那男人一个闪身,我落了个空,直冲冲撞出去。
他反手一捞,圈住我的腰,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向后躺去,躺进了一个有力的臂弯里。
“哇!”我眼角瞥见欣姐儿捂着嘴巴叫,抬头望去,真是一张俊美的脸,像戏本子上的翩翩公子,就是有些黑……
咦?有点眼熟?
“小叔叔,你真厉害。”
三郎,这是三郎,这是卫麟!
3
三郎现在好好活着,于公爹婆母而言,我突然热泪盈眶,这是多么好的消息。
“嫂嫂小心些。”他的声音很沉稳,十分好听,我才反应过来,现下的姿势实是不妥,吓得我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的起来,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子。
“三郎好。”我慌忙的理了理衣裳,看着他的脸,竟是有些紧张。
“嫂嫂无需惊慌,我打听到你们的住处,来得唐突,嫂嫂莫怪。”
怎会怪,倒是我,一早觉着三郎没了,都没想过去找他,才是惭愧得很。
原是那日马上戴面具的男子,便是他。
他策马而过,瞧见我站在糕点铺子前,一眼就认出我来,便托人打听。
他的速度倒是快,小半月就寻了过来,我也才知道,京都消息传来,洛王便上报他的死讯,换掉他的名册,只是自此便只能戴上面具行事。
总是天高皇帝远,这洛城又是洛王做主,便也没人来细查。
洛王曾是太子,又听闻当今圣上得位不正,自是还有许多朝臣,是支持洛王的。
我倒是听得云里雾里,只笑着看他,说:“无论如何,三郎活着,便是好的,我便高兴。”
“嫂嫂受累,卫家实在对不住你,只是现在,卫麟也不便带着欣姐儿,接下来还得辛苦嫂嫂,嫂嫂放心,我会每月送来银子,绝不让嫂嫂劳苦。”
我连忙摇头,将欣姐儿抱在怀里,说:“三郎莫要这般说,这都是我该做的,我是欣姐儿的娘亲,绝不会亏待她。”
他亦是摸摸欣姐儿的头,那丫头惯是会撒娇,嚷着便要小叔叔抱。
“只有一事,欣姐儿如今也是七岁上的年纪,我暂且求了隔壁巷的秀才教她启蒙,但这实在不是长久之计,寻个女学究才妥当。”
三郎接过去,说:“嫂嫂放心,卫麟定会寻个好的。”
他倒是没久留,饭都不得空吃一口,临走时,他说:“嫂嫂,我不能常来,我们的关系,也莫要叫人发现,若是有事找我,你在门廊下系上一根红布,我便知晓了。”
我点点头,确实不可声张。
“三郎,无论如何,若是你愿意,随时回来,这也是你的家。”我想着这里有欣姐儿,是三郎的血亲,便算他的家,何况看他样子,该是回不来。
没成想他愣了愣,笑了一下,说:“嫂嫂说得对,确实是我的家。”
说罢,他便上了屋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速度极快。
因着三郎的银两,我们的日子总算缓了过来,三郎找来女学究,又在临街为我租下一间铺子,我想着我的糕点小食,也就不用只在夜里卖了。
于妈妈说:“夫人是更喜欢女红,怎的不开一间绣品店?”
我摇摇头,说:“我也就针法好些,只得绣旁人描好的花样,做做零工可以,开店是万万不成的,不如糕点果子。”
我心里十分感念三郎,又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便扯了些布料,替他做了两身里衣,又绣了双腾云纹的鞋。
但我还是想简单了些,我若是摆摊,除去一些摊位费,我每月总是有赚,可租店的费用远远高过摆摊成本,我变着花样弄东西,依然是没有盈利,只因是三郎的缘故,才勉强维持。
可我瞧着三郎也不像富裕的样子,几个月下来,又是租店铺,又是请学究,哪里还有多余的钱。
我不想这样,想着三郎也艰辛,并不愿意只花他的钱。
何况我还有私心,我总想着,要给欣姐儿凑嫁妆,要给于妈妈养老送终,我还得留些体己钱,万一还有姻缘,钱财才能傍身。
我便将店铺交给于妈妈,回到绣坊学画样。
当初我便知道,管事娘子画样绝妙,奈何那时我无暇顾及此事为此还遗憾了好久。
她倒是高兴得很,说我若是能学好画样,再勤加练习,日后必能成洛城一绝。
我倒是没那么远大的志向,只望着家里人都好好的。
此后,我便同欣姐儿坐一处,她看书写字,我便临摹花样,欣姐儿笑我和她抢桌子,不知怎的,这话传去三郎耳朵里,除夕夜里,他竟然搬了张新桌子来。
“三郎费心了,我实在是惭愧。”
“我帮不上什么忙,这样的小事,嫂嫂说一声才是。”
我倒是觉得是小事,却没曾想过那么多。
“嫂嫂画技精湛了许多,若是能绣出来,定会更好看。”他只提了一嘴,我却瞧着他耳根子有些红。
也是,一个精壮魁梧的男人,讨论女儿家的绣样,确实有些违和,只是,“三郎怎知我画技好了些?你都未曾来过。”
“来过,只是怕叨扰嫂嫂,没告诉嫂嫂。”
“什么叨扰,你这话说得,难不成你是摸黑来的?”
他耳根更红了,我惊了,讪讪道:“你真是摸黑来的?”
好的,他也不用点头了,这下换我耳根子红了。
这小院小得很,就两间房,当时夸下海口让他随时回来,想的便是他不会回来,压根儿就没他住的地方,我的画稿都在屋里,看见了画,自然也就看见我睡着的样子。
我……我……欣姐儿说,我睡觉说梦话来着,还四仰八叉。
4
立春那日,我将果子铺改成了绣品店,取了名丝云楼,只在东南角辟了块地出来,摆上果子吃食,对着街面,客人们挑累了,能坐下来吃口果子,外面的人也能买到。
左右果子都是在家里做好的,于妈妈现下得了我的真传,厉害得很。
这店能开得顺利,还多亏了管事娘子,她说想在城西开家分店,却找不到合适的人打理店铺,我在城西,正好合适,问我愿不愿意帮她。
这不就想到一处去了嘛,我自然是很愿意的,她能拨些绣娘来,才是真的帮了我。
管事娘子说得实在没错,我真是极有天赋的,绣出来的东西,总是让人追捧,免不得让我得意些,欣姐儿见我每日都笑得咧吧,说我尾巴在天上了。
我倒不是洋洋自得,自己辛苦做的东西,能让旁人喜欢,我自然是高兴得。
最重要的是,第一月我便分得八十两,那是我许久未曾见过的银子,我看着它们,总算是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第一件事,便是买了许多的厚袄子,我一直念着远在北疆的公爹婆母,他们的冬天,可好过?
于是我连夜缝制,待做好衣裳,将银子塞进棉衣里,花了银子,叫差役帮忙送去。
听说北疆一年中,近十月都是苦寒,我也不免祈祷,东西能送到,他们能够平安才是。
三郎愈发忙碌,原本每月能来一趟,现下两三月才来一次,欣姐儿说他神出鬼没,我敲她额头,说她没大没小。
“本就是,我前几日夜里,才瞧着他蹲房顶来着。”
“那你大晚上不睡觉,看屋顶做什么?”
“还不都是娘亲总是说梦话,做梦都在吆喝生意,我怎么睡得着。”
看我这日子过得,梦里都不安生。
公爹婆母的回信,是在立秋才送到的,他们说日子过得还好,一家人都还算健康,念着欣姐儿好,也问我安康。
我却是问过差役,他爱吃我家的蛋黄酥,便记得我的托付,替我留了心。
他说公爹的头发白完了,婆母年前摔了一跤,腿上便落下残疾,大小姐得了场风寒人就没了,二小姐被当地土著瞧上,抢去做了。
二郎和二弟妹最是可怜,弟妹被妓馆瞧上,非要抓紧去做花娘,二郎为了护她,被那些人活活打死,弟妹受不住夫君离世,跟着殉了情。
我听罢便摸了眼泪,可是造了什么孽,碰巧是三郎来,便见着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样子,我本是想藏,却没藏住。
我怕被欣姐儿听见,躲开了些,将那些话告诉他,瞧他拳头都捏紧了,我忙声安慰,“三郎也不要担心,总归还有活着的,活着才谈以后。”
他瞧着我,不说话,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过头去,他道:“嫂嫂也莫要伤心,如今我跟着洛王多有不便,爹娘那边,只能靠嫂嫂顾及些。”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做的事,并不只是骁卫那般简单。
“三郎放心,你且安心便是。”
我倒是让他安心,他却没能让我安心,一月后的中秋夜,刚让疯玩够了的欣姐儿睡着,厨房边便坠下一个人影。
我吓得一激灵,顺手抄起手边的家伙,那贼人穿着夜行衣,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刚准备冲那贼人的脑袋敲下去,还好他及时哼哼唧唧,“嫂嫂。”
嫂嫂?嫂嫂!
我将他翻个身,这不是我那俊美的三郎吗?怎的被血糊得没了人样?
他说罢便晕了过去,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挪进屋里,好在今晚欣姐儿同于妈妈一处,并未惊动她们。
我借着烛火,才看见自己身上早已猩红一片,剪开他的衣服,后背上的伤口自脖颈至腰间,隐约间白骨。
我惊得下意识捂嘴,来不及思考,便为他清洗,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给他扯下干净的纱布,替他包扎伤口。
这才看清,他身上全是伤疤,细瞧竟是没一处好皮。
忙活到半夜,他发起了高热,我又替他换凉水退热,折腾一整夜,天见亮,我才叫起于妈妈,让她赶早去生药铺子。
好在三郎身子强健,第二日午后便清醒过来,当时我该是累极,趴在床边睡着了,听见动静睁眼,便见着他半虚眼望着我。
“劳烦嫂嫂了。”
我抬手去摸他的额头,总算松了口气,高热退了下来。
我才说:“三郎,我能问为什么吗?”
他垂眼不语,我便知道是不能说的,他想来是无处可去,才来到我这边,我照顾好他便是,不问其他。
“嫂嫂不必担心,更重的伤,我也受过,我命硬,无妨。”
我不知这样的话,他是要如何才能笑着说出来,一瞬间我只觉得鼻酸,眼泪珠子挂不住的往下掉,若是卫家没有这遭,他该是侯府的陌上公子,怎会如此重伤?
他倒是有些着急,半趴着想要起身,扯得伤口痛,他嘶了一声,我连忙擦掉眼泪,说:“三郎别动,我只是想着公爹婆母,让他们瞧见你这般,该是多伤心。”
“嫂嫂别伤心,父亲母亲怎会知晓?我真的没事。”
我不再多说,免得他还担心我,正好于妈妈的药煎好,我便喂他吃药。
接下来几日,他都这般在床上,高热也是反反复复的,我问过大夫,他说是正常的,等伤口好些,高热自然就退了。
欣姐儿也是懂事的,这几日也不闹腾,求着女学究,要去她家上学,那女学究性子好,也喜欢欣姐儿,多是依她的。
第四日,便来了人要接三郎走,我刚开始还和他们虚与委蛇,三郎清醒过来,说他们是他的下属。
我实在不好意思,那带头的人嬉皮笑脸,说:“嫂嫂无妨,留个心眼是对的,我们带走老大,才不会连累你。”
我挥挥手,“怎会是连累,倒是要麻烦你们了。”
5
从那之后,三郎更是不来,除夕夜的年夜饭没能吃上,给他做的棉衣袄子也没能穿上,我不知他安危,日日担心,才在上元灯节见到他时说出我的担忧。
彼时他的伤早已好全,他愣了一下,笑道:“嫂嫂说得是,这样吧,转过三条街,有一家豆花铺子,若是无事,我便让他在招牌下系个红布条。”
我想到家门口那从未系上过的布条,突然笑了,说:“三郎怎的这么喜欢红布条。”
“在马背缰绳上系个红绳,图个吉利的意头。”
我想到他怕也是刀口上讨生活,念着他的话,便去寺庙求了平安符,再用店里最好的红布,绣上如意纹,缝在平安符上,只等他来给他。
可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我就未曾再见他,直到盈盈盛夏的夜里,他又摸窗进来,急匆匆得很。
“嫂嫂,我得去关外,许是长久不回来。”
我知道自己不能问他去做什么,他做的事情,都是不能问的,但瞧着天下十分不太平,我担心得很,只能将做好的平安符给他。
“三郎保重,我会照顾好欣姐儿,也会看顾父亲母亲,三郎莫要担心,你将这东西系在缰绳上,这上面的如意纹,在我的家乡代表平安。”
他接过东西,又是一脸的笑容,他一直都爱笑,“嫂嫂有心,卫麟一定日日戴着,等我安定下来,会给你写信来。”
待他走后三月,我收到第一封书信,是从西北寄过来的,他同我说那边的风土人情,我便回他家里的近况,想想觉着生分,又会在末尾添上一句,盼早日归家。
到后面,他的信越来越少,一年,两年,我还是会写信,不曾断过,每每去豆花铺子,见着那红布,才能安心告诉公爹他们,三郎平安。
我的绣品店生意越来越好,甚至将旁边的店铺也盘了下来,小院也被我买了下来,我们总算不再是浮萍无依靠。
而隔壁巷子的王秀才,再次科考失利,也不知道是谁去同他说了闲话,他竟开始来勾搭我,有意无意献殷勤,欣姐儿最是烦他,每每将他打走,说他没安好心。
“我看他是看着娘亲有钱,想吃软饭呢。”
这话说得不好听,我不乐意,瞪她,“女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呢!”
她不服气,小脸一扬,说:“本来就是,他就是爱贪小便宜,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也没用,还想当我的便宜爹,做梦!”
越说越不像话,我罚她面壁思过,她又哭又闹。
我只能叹气,她现在也是十岁上的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偏偏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我知她是为我好,见她哭,我就心软了。
“好了欣姐儿,娘亲知道欣姐儿为娘好,娘看不上他,只是大家都是街坊邻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还教过你读书认字,是你半个师父,你不能这般说。”
说他不重要,可不能让人家觉着我家欣姐儿没规矩。
“娘亲不看上他我便安心。”
“看上他做什么,就得个秀才,便没了长进。”
夜里,于妈妈坐下来和我说,“娘子当真不为自己考虑?大公子走了那么多年,老爷夫人都在北疆,你也该找个人过日子。”
我摇摇头,说:“想的呀,但是卫家待我不薄,我若是现在再嫁,便是不忠不孝,罢了,瞧着欣姐儿长大,我便心满意足。”
她忍不住落泪,说:“只是我心疼娘子,也不过才二十三四的年岁,便要这样虚度光阴。”
我安慰她,“不算虚度,你瞧我们的店开得多红火。”
我本想着日子就这样过,我还在努力凑欣姐儿的嫁妆,每月给公爹婆母写信,日复一日,盼着欣姐儿长大,嫁个好人家。
直到神宁六年的夏天,京都再次发生大事,宁帝在寝宫被杀,我们的洛王,竟然起兵夺回了皇位。
我得知消息的时候,街上已经传开了,我当时正拿着茶盏,听罢手便开始抖,杯子碎了一地。
我不知道洛王是如何抢回皇位,可他既得皇位,我的三郎呢?
我忙不迭往豆花铺子走,最近半月忙碌得紧,我未曾来过,这一瞧,那铺子早没了踪迹。
我再也不见那红布,我没了三郎的消息,他如今怎么了?
很快,军队便再次驻扎进城,那时我因为三郎的事,已是小半月没好好吃东西,消瘦不少,瞧见他们浩浩汤汤的队伍围住我的店铺,我坐在柜前,勉强撑着精力去应付他们。
“军爷,可是有什么事?”
“你可是婉嫂嫂?莫怕,我们大人想见你。”带队那人的模样生得魁梧,有些吓人,但是话却说得很轻……也不算轻,应该是他努力很轻。
“我不认识什么大人,军爷可否明白告下?”
“嫂嫂去了便知。”
6
民不与官斗,我让账房去通知于妈妈,若是夜里我还不回,便要做打算了。
一路上我倒是还冷静,这样的阵仗也不是第一次,至少这次,我手上没枷锁。
他带着我去了洛王府,他一路上叫我嫂嫂,我想到了三郎,不知为何,眼皮开始直跳,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此嫂嫂非彼嫂嫂。
这府里很冷清,这样说是因为,虽然到处都站着士兵,可他们更像是长在这里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没有人气。
那军爷将我带到书房,我站在窗前,看了好久,才听见门口动静,寻声望去,来人生得俊美,就像是戏本上的偏偏公子,只是比起两年前,更黑了些。
我一下热泪盈眶,望着他愣愣发呆,他冲我笑,笑着走过来,笑着将我揽在怀里,笑着说:“婉婉,我回来了。”
我的所有忧思在那一刻全然倾泻,一拳砸在他身上,“呜呜呜,你怎么才回来,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那时我全然忘记,他是我的小叔子,我是他的嫂嫂。
洛王称帝,三郎接管了洛城以北的所有军务,自然包括北疆,他第一件事,便是将公爹婆母接回来,又将我们接去洛王府,据说皇上将这里,赏给了三郎。
当我再见他们二老时,真是时过境迁,两位长辈都苍老许多。
小姑倒是被赎了出来,可她带着孩子,眼里再也没了以往的光亮,以后的日子,想再寻良人,便是不能了。
欣姐儿已经不太记得他们,好在她不是个生分的孩子,半日便能腻在他俩身上,叫祖父祖母。
我瞧着他们真真心疼,他们倒是还宽慰我,“婉娘不要伤心,你看我们一家,还是在一起,对吧。”
可是我不能这样想,因为大姑奶奶没了,二叔没了,二弟妹也随他去了,这个家,也不完整了。
“人各有命,生在卫家,头可断,血可流,却不能失了风骨。”
我自知做父母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不会好受,可人总是该往前看的。
皇上本就是太子,被宁帝夺了皇位,这么多年蛰伏在洛城,如今回朝,其中艰辛自是不可说,坊间又多传闻,是长公主在宫里替他周旋,才有圣上的今天。
可现在大事已成,该是享受的时候,她却退回公主府,不问世事。
我听得入迷,心里佩服长公主这样坚毅品格的人,便去问三郎是不是真的,他不明说,只道,长公主不易,所以皇上尊她敬她。
我瘪瘪嘴,怨他故意吊我胃口,他却突然一脸不悦,说:“你别打听这些,我还有事问你,街上都在说,丝云楼的婉娘子,和王家的秀才两情相悦,要谈婚论嫁,可是真的?”
明明我行的端坐得正,可瞧他的样子,却莫名心虚起来,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他是来同我提过,但是我真的没答应,三郎不要折煞我。”
我瞧着他脸色好了些,再接再厉说:“我是你大哥的妻子,不会做这样的事,你放心。”话音一落,他的脸又垮了下来。
这人,怎的当了大官,还越来越有谱了?难将就得很。
“婉婉,你这般说,我不爱听。”
你瞧瞧,都不叫我嫂嫂了,分明就是生了我的气。
“那我再也不说了。”
我倒是不说,可第二日,那王秀才竟然带着包裹出现在我面前,可怜巴巴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说:“婉娘子不要生气,之前的事,是王某失礼,你放心,我这就滚,再也不碍娘子的眼。”
我一头雾水,没明白他在胡说什么,他东瞅瞅西瞧瞧,不等我再问,一溜烟跑了。
真是有毛病得紧!
当天晚上吃饭时,三郎又心情好极了,瞧着我笑眯眯的,说王秀才不会再来了,婆母问王秀才是谁,三郎嘴一撇,说:“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欣姐儿一拍桌子,说:“三叔说得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肖想我娘亲,他也配!”我挤眉弄眼又咳嗽,也没止住欣姐儿的话。
三郎还夸她有眼光,这叔侄俩一唱一和,一家人齐刷刷看着我,我欲哭无泪,“没有,真的没有,我没答应过。父亲母亲放心,我对大郎从未有二心。”
随即我便觉得头顶上悬着把明晃晃的刀,抬眼一看,便瞧着三郎犀利的眼神,乖乖,这三郎真的,出去几年喜怒无常。
待一家人都睡了,他翻墙来我院里,似是养成了习惯,我让他不要这样,一家子有话说,是正常的事。
他倒是直接,“我要说的话,不适合旁人听。”
“你要说什么?”
“婉婉,我听你同于妈妈说过,你想过再嫁人,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
听说?什么时候听说的?
“你什么时候翻的墙角?”
“我翻得还少吗?熟门熟路。”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这话什么意思?要将我赶出去?要把我嫁出去?”
他点头,说:“是想,再嫁,嫁给我。”
7
三月后,三郎要回京述职,我再次踏上京都,物是人非,心境早已改变。
自那日他让我嫁给他,我便刻意避开他,这样的话不能再听第二次,我嫁谁都成,怎能嫁给三郎?
那夜我直接拒绝了他,我说:“三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便当做没听过。”
他着急,从兜里掏出一堆的书信,说:“你每每都让我回家,现在我同你说,你却不要我。”
我是让他回家,却不是那个意思,他现在这样为难我,我当真是不知该说什么。
“三郎,你莫不是疯了,我是你嫂嫂!”
“哪门子嫂嫂?你见到我大哥的时候,他就死了!”
“那我也是嫁给的他!你不要说这些疯话,我让你回家,只是盼你平安,替父亲母亲担心你。”
“那你呢?你没有担心我?”他有些着急,抓着我的胳膊,我挣脱不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颗心怦怦直跳,似是要跳出来了。
“我…….我……我担心,我是你嫂嫂,自然担心。”
那句话之后,他松了手,可我见他似乎并不甘心,只能躲着他。
欣姐儿都瞧出我的古怪,说:“娘亲,你就像是做了亏心事。”
我立刻像被踩了尾巴,反驳道;“哪里有,不要胡说。”
可是,我…..我对三郎,我……什么都不能说罢了。
我去了一趟荣家,大娘子对我早已没了以往的温柔,我不再多说什么,左右京都的达官贵族,因着两次宫变,早就换了几波,知晓荣卫两家婚事的,少之又少,何况,在世人眼里,卫家的大儿媳妇,早就死在了牢狱之中。
可我想见见弟弟,我同他虽说情分不多,到底是我的亲人,我哭着问他过得好不好,他只道一切都好,我塞了些银子给他,让他有事来寻我便是。
回了院子,我便不高兴,又见着三郎来,我更是不高兴,他直接拦下来,说:“你要一直这样躲着我?”
我看他,说:“三郎,是我不能不躲着你。”
他定眼看我,我俩僵持,良久,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第二日,我正在院子里清理丝线,便见着门外来了一群骁卫,护着好几个白净男人,进了院门。
他们迅速立在两侧,手里拎着的香炉,还散发着寥寥青烟。
这样的架势,吓得院里的小丫鬟都退避三舍,我不算没见识,自然是认得,他们是宫里来到内官。
“婉娘子何在?”为首的内官开口。
我笑着迎上去,说:“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他堪堪打量我几眼,随即一笑,拿出一卷黄绸,那绸边绣着回型花纹,卷轴上雕着飞龙,几年前,卫家抄家的圣旨来时,我见过它。
“婉清姑娘接旨。”
婉清,婉清,这个名字,我已是有十数年未曾听过了。
我是侯府少爷的大娘子,是荣家的嫡小姐荣婉言,这是我的身份,是我不得不接受的身份,其实我不过是一个丫鬟,叫婉清的丫鬟。
我爹将我卖给人牙子那日,晴了一个月的天,下起了雨,我娘半躺在床上,眼泪汪汪的看着我,她的手在空中挠了挠,也只能挠挠。
我想,天都在替我哭。
“丫头,爹也是没办法,你出去了,总归是比在家里有活路。”
他抹了抹眼睛,落下两滴眼泪,“你别怪爹。”
“我不怪你,只是下次别用葱,味儿重。”我见他面色尴尬,也不在意,我娘病了,需要钱,家里能卖的孩子,暂且只有我,五两。
但是我还是要叮嘱他,“你别霍霍那五两,看在我娘私奔嫁给你的份上,别让她死了,不然我回来砍了你。”
我的话吓人得很,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人牙子说我厉害,模样也不错,但是暗娼门子不愿要我这种,说大又不能接客,说小又成不了童子功,只能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
意思就是,我只值四两。
我爹舔着脸说:“有人收童养媳吗?”人牙子啐了他一口,让他滚。
我在路上辗转一个月,和我一起的孩子们都被卖掉,看见那些姐姐进青楼时,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我庆幸自己只值四两。
相中我的,是一个插根银簪的老妈子,她的脸像个盘子,又扁又平,见着我就说我有福气,长得像她家二小姐,我倒没啥意见,反正我的意见并不重要,见人牙子高高兴兴收回十两,我路过他说:“你真黑心,呸。”
盘子是荣家的仆人,荣家家主近日高迁,要去京都做官了,这才想着买进一些,底子干净的仆人,一道去京都。
我一个村里的女娃,因着这个缘由,倒是能去见见京都的繁华。
荣家是文官清流,对待下人好得很,我一去便洗了热水澡,得了新衣裳,吃了我未曾见过的糕点。
盘子将我带到大娘子跟前,瞧着我的脸,大娘子也是惊叹,“真是有些像,同婉言似亲姐妹。”那时我并不知道,为着这个像,我的人生再次改变。
“你叫什么名字?”
盘子教过,回话要恭敬,吐字要清晰,不可扭捏,我便大方回话,“回大娘子的话,奴婢名唤婉清。”
大娘子顿了一下,笑道:“真是个好名字,婉清,倒不像是随意起的名字。”
8
这倒是真的,我的外祖,本是县城里的教书先生,他将我娘许给了隔壁巷的小参将,可母亲心比天高,戏本子看多了,没瞧上那武生,还和秀才私奔了,那便是我爹。
我爹初见她,便赞,有美一人,婉如清扬,所以我叫婉清,承载着他俩的爱情。
我娘原本以为自己寻了个良人,没成想这良人也就良了三年光景,染上赌瘾,输掉老宅,对我娘动辄便是拳打脚踢。
“那你可识字?”
“识得些,不过不多。”
“还会什么?”
“奴婢还会些女红。”
我娘女红甚好,我自小学着,只是家里穷,买不上那些彩色的丝线,也不会描花样,也就是会而已。
大娘子很满意,当下便让我去了二小姐的院里,说我俩有缘分,只是我的名字犯了二小姐名讳,便给我改了名,叫柔清。
我便开始做柔清,成了二小姐的贴身丫鬟。
二小姐同我一般大,却是谪仙一样的人儿,待我更是好,她说我像她,便是她的妹妹,只是我自知,像归像,却是云泥之别。
二小姐带着我疯疯闹闹的,也是很快过了六年,她成了大姑娘,便要议亲,荣家攀上了侯府卫家的门,二小姐要嫁进侯府,家里长辈们都欢欢喜喜的,可二小姐不欢喜。
开始还好,许是里成亲的日子,还有一年半载的缘故,但当婚期临近,二小姐便开始日日以泪洗面,哭成泪人儿。
我知道为何,她早就心有所属,且那侯府公子名声不算好,可世家大族的女子,从来就不能为自己而活,不如我这样的人,还自在些。
小姐想不通这些,便病倒了,她那情郎翻墙来看过,我守在门外胆战心惊,深怕被发现坏了小姐名声,对那人更加没有好感。
却不想,小姐如此胆大,同那情郎私奔了。
这真是荣家的丑事,可怜大娘子,哭红了眼,还要受夫君的责骂,姨娘的嘲笑,偏她还嘴硬,说卫家儿子那样,还非要她的女儿嫁,私奔也好,总好过守活寡。
老爷气得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我也是伤心,想起自己的娘亲,只悔恨没说与小姐听,若是她遇见我娘那样的事,可如何是好?
这时前厅传话让我过去,我眼皮子直跳,总觉得没啥好事,果不其然,他们打算让我冒名顶替二小姐,也不算白瞎我这张脸。
我战战兢兢,“老爷,那可是侯府,你确定?”
他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视死如归的点点头,“柔清,我们荣家待你不薄,言儿待你亦如姐妹,侯府我们实是不敢得罪,只要你答应,你的弟弟,我们会负责照应,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亲女儿。”
我来荣家半年,小姐见我忧心娘亲,便派人去了我老家,回来的人说我娘病逝已有两月,父亲卖掉最小的妹妹后,失了踪迹,弟弟才七岁,村里人瞧他可怜,吃着百家饭。
他们便做主将弟弟带回荣府,如今是跟着五公子的小厮门童。
我听懂了,要是不答应,弟弟日子就不好过了,没得选。
我心有不忿,硬气道:“好!”
怂是怂了点,可我一个压着卖身契的丫鬟,还能翻出花来?
其实这也是个好方法,我跟着二小姐这么多年,读书识字都是会的,还能理院子里的账目,最重要的,是足够了解二小姐的习性。
我便又做了婉言,成了荣府的二小姐。
出嫁前的几日,弟弟来找我哭过,我且让他看顾自己,姐姐要去享福的。
侯府的卫誉是烂泥,别说扶墙,躺平都艰难,成亲之前便有了通房,还生了个女儿,京都的贵女,谁愿意嫁?若非如此,荣大人不过五品官,如何能攀上这样的人家。
可我万万没想到,说他是烂泥都抬举他了,他是一滩臭哄哄的烂稀泥,病入膏肓的那种。
卫誉吃喝嫖赌无一不通,偏偏倒霉,两月前在烟花柳巷染得一身脏病,没多久便倒在床上,来势汹汹的阵仗,侯爷遍请名医也拉不回他儿子的命。
眼看着婚期将近,他们便望着新娘来冲喜,我就是那倒霉的新娘。
我心中实在觉得亏欠,卫家待我好得很,公爹婆母将我看成亲女儿,卫家一朝落难,我既已有了活路,自然是要将欣姐儿带好的。
回荣家的那日,我跪在大娘子和老爷跟前,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他们却道歉,说那火坑,是他们推我进去的,能救,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我被烧死。
可荣家我是不能留的,作为卫家的媳妇儿,便不再是荣家的人,所以他们给了我卖身契,又拿了写银两给我,只叫我自寻出路。
我是想带着弟弟的,可他们不愿意,仔细想想我也明白,跟着我便是漂泊无依,待在荣家,好歹衣食不缺。
再往后,荣二小姐找了回去,但荣家不敢收留她,将她送去老家的庄子上,每两年郁郁寡欢走了。
在洛城,若非因为三郎在,我的日子,又岂会好过?
如今这名字被乍然提起,我却是觉得恍若隔世。
9
内官宣读完圣旨,我还愣住,他降下声音,提醒道:“姑娘,还不领旨谢恩。”
我这才反应过来,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接过圣旨,可我没明白,皇贵妃娘娘,为何要见我。
“婉清姑娘莫要耽搁,随咱家走吧。”
一路上我都心有戚戚,圣旨说,皇上听闻我绣法精湛,便宣我进宫去见皇贵妃娘娘,探讨绣品,听听就很奇怪,怎么想都觉得是借口。
难道是我的假身份被发现了?还是皇上要追究我未去北疆的罪过?不至于吧,我就一个不起眼的小老百姓,他九五之尊还和我计较这个?
越想越不得劲,越想越紧张,以至于到宫门口的时候,我已经没了精神。
“婉清姑娘不要害怕,我们皇贵妃娘娘最是和善,她只是想见见你。”
对呀,这就很奇怪,我的绣法,在这遍地都是人才的京都,实在不算上乘,她怎么瞧得上我那拙技?何况,我都没绣过。
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多思确实无益。
无益归无益,但在宫门口见着三郎,又是另一件事,瞧他那样子,便是知道我要来,等在这里的。
果不其然,他对着内官说:“辛苦公公走一趟,我送她进去便是。”
不管怎么说,有卫麟在,我总是安心些,也敢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你不要害怕,娘娘只是想见你,怕你不来,才去请了圣旨。”
“那圣旨草率得不像请回来的。”
“是吗?那估计是娘娘自己写的。”
……
“我总觉得这事同你脱不了干系,你看你,为什么这样笑?”
他突然稳住脚步,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也知你心里有我,我不想强迫你,若是你今日去,还是不愿意,那我不再提此事。”
现在倒是一副依着我的样子,想想王秀才拿着包裹,凄凄惨惨看着我的模样,我就觉得卫麟像极了倚仗权势为非作歹的纨绔。
襄乾殿看上去虽是别致,可处处透着四个字,价值连城。
主位上坐着一个青衣女子,她歪着头拨弄发上的步摇,不施粉黛,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波,似是装下了整个春色,唇红齿白,仙气飘飘。
见着我来,笑得明媚动人,亲昵的说:“你就是婉清姐姐?快坐快坐。”
“星月阑珊,快把我备的茶水点心端上来。”
“姐姐不用拘礼,我这里最是自在。”
她一连串说了好些话,我已是半屈的身子僵着,是下还是不下呢?
“哎呀,姐姐坐,我都等你好久了,不用这么客气。”
好吧,那就不下了。
她倒是活泼的性子,只是诓我来的理由,一句没提,从头到尾在说卫麟。
他是庶子,他的娘亲其实是婆母的亲妹妹,但生他时便难产走了,他自小养在婆母名下,但是想要出人头地,却只能靠自己拼搏。
侯爷不算偏心,将他送进骁卫,跟随太子做亲信,又寻了最好的师父带他,若是没有那场宫闱巨变,卫麟该是能为帅为将,名扬天下的。
可事与愿违,宁帝夺权,当今圣上被斥洛城,他只能随主前往,远离故都。
三年后,宁帝登基,卫家因为保持中立,被宁帝忌惮,随意编排了理由,抄了卫家,卫麟因远在洛城,加之庶子身份卑微,并未入得宁帝的耳,又有皇上的庇佑,因此躲过一劫。
宁帝一直忌惮皇上,时刻想要杀之而后快,是有长公主留在宫中,与之周旋,才使皇上能够卧薪尝胆,蛰伏洛城,夺回皇位。
这些话说得简单,但那一次次的刺杀失败,都是卫麟他们用命来换的,我见过中秋之夜他背上的伤,那鲜红的血,呛鼻的味,直到现在都让我心有余悸。
而后为拉拢地方军队,卫麟更是孤身一人,远赴西北,单枪匹马,替皇上带回援军,才有了神宁六年的惊雷之变。
“婉清姐姐,你的身份,他都知道,当初在洛城,他便寻人将你的底细查了个干净,探子回来的那日,他同皇上喝了一夜的酒,他就是高兴,因为你,并不是他的嫂嫂,你可懂他的心思?”
其实皇上登基后,他位极人臣的地位,我便知晓荣光背后的辛酸,他每每来到小院,都是嘴角噙笑,他总是那样爱笑,从不让我们知晓那些惊心动魄的事。
他的心意我怎会不懂,我对他何尝不动心,可我们都是艰难过的人,我的身份不光彩,如今皇上登基,他九死一生搏命换来的前途,怎能为着我毁了?
“可娘娘,纵使如此,我也是同卫誉,拜了天地成了亲的,于情于理,我都是他的嫂嫂。”
“算了吧,你别诓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卫麟哥哥去荣家接的你?你那个堂,新娘是假,新郎也是假,拜了个什么哦。”
我懵了,喝了口茶压压惊,总觉得这个理论有些不对,可我又觉得好有道理,瞧她得意的样都这般漂亮,从她嘴里说出威胁我的话,我都觉得好听得很。
“本宫可告诉你,本宫是和皇上打了赌的,你就从了他吧,要是本宫输了,我便阉了他。”她脸一扬,气势都变了。
“娘娘,还是不要吧,太血腥了,卫家可就他一个独苗。”
“要的,我们给他选的小姐,他都瞧不上,你若不要他,他留着那东西,没什么用的,割了割了,还干净。”
我小声抱怨,不敢造次,“好狠!”
她倒是不再说什么,将我送出去时,拉着卫麟不知道嘀咕什么,还塞了东西给他,随即满脸的狡黠,像只聪明的小狐狸,不怀好意的看着我。
10
一路上,卫麟都不说话,我瞧着气氛很是不对,问娘娘都同他说了什么。
他眉一挑,道:“她说要阉了我。”
罪过罪过,我就不说话了。
他又问,“你有没有不舒服?”
我不想搭理他,没好气的说:“没有!”
回了府上,我一溜烟的逃回院子,欣姐儿没在,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正觉着奇怪,回到房里喝口水的功夫,便听见了屋门落锁的声音。
我惊觉不好,果然瞧见那鬼机灵,推开窗户,探出脑袋说:“娘亲,所有人都盼着你点头,就你犟着,你这般不懂事,我何时才能有个小妹妹?”
说完她又关上窗户,笑嘻嘻走了。
这死丫头,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在说什么?白养了,白养了,看我出去,怎么收拾她!
还不等我放下杯子,便感觉腰间一热,那熟悉的气息自后方贴近我,勾得我全身开始躁动起来,他将脖子埋在我的脖颈间,轻声道:“婉婉,你心里有我,为何不应我?”
他怎么在这里?我可是跑回来的?他用飞的不成?
我只觉得不妥,孤男寡女,叔嫂同屋,这要是传出去,流言还不得掀翻卫家的屋顶?
我用力想要推开他,恼怒道:“三郎~~嗯?”
?????这声音?怎么回事?这娇媚柔情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他抱得我更紧,气息全扫在我的脸上,一呼一吸间,激得我全身战栗。
“卫麟,你放开我!”这真是羞死人了,我此时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日后便是不要在他面前做人了。
他稍松一些,我以为是我的气愤镇住了他,刚要松口气,他竟然搂住我的腰,带着我的身子一转,我下意识攀着他的手臂,还没站稳,他便勾住我的后脑勺,冲着我的嘴亲了来。
苍天呀,苍天呀。
我握着拳头,要不要意思意思表示一下我的反抗?
可是越锤他亲得越狠,霸道又温柔,简直亲进我的心口了。
我软在他的怀里,身子愈发热,靠着他还要舒服些,心里的羞耻冲上头顶,身子却不自觉去回应他,感觉整个人要被撕成两半了。
良久,他停下来,我有些寻不到方向,看着他的唇,只觉得可口。
“你是婉清,不是什么荣府的二小姐,你心里分明有我,为何要将我推开?”
“呜呜,不行的,我不能害你,你好不容易,为你我不能……”我有些语无伦次,他将我揽在怀里,道:“你为你自己呢?”
我为我自己?我抬头看他,他的双眸深邃,那样好看,映出的,全是我,含情脉脉的我。
“婉婉,你想看我被阉呀?”
我摇头,他又可怜巴巴说;“那嫁给我。”
他太坏了,说这话的时候,搂着我的手又紧了些,搅得我心潮澎湃,不能思考。
我为我,怎会舍得不要他?我分明,眼里心里,都是他,我分明,梦里都想嫁给他!
“好!”说罢我便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屋外响起雨声,那泥里散着的浮生万物的生机,随风冲进屋里,惊起一片旖旎。
事后我问他,是不是他出的主意?他立刻摇头,以示清白。
“冤枉,在宫门口,我才知道这件事的,我顶多是知情不报。”
我就说皇贵妃见着我喝茶,一脸的兴奋,原是在这里等着我。
“那我要是不从呢?”
他起身捞起地上的衣衫,摸出一个小瓶子,说:“这是解药。”
我羞愤转身,哼哼唧唧。
只是面对公爹婆母,我还是觉得无理,竟是第一次不愿去见他们,可卫麟执起我的手,那样温暖,让我觉得安心。
“我陪你。”这便是定心丸。
原以为公爹婆母会气我,却不想他俩坐在饭桌上,吃得开怀,瞧见我来,一桌子人都愣了。
卫麟噗通一声跪在他俩面前,掷地有声的说:“儿子心悦婉清,还望父亲母亲成全。”
我亦是跟着他跪下,即便是卫家抄家时,我也未曾这般害怕过,我怕他们骂我不知廉耻,将我赶出门去,那我同卫麟,才是真无可能。
婆母却笑说:“我还以为你们今晚不来吃饭了。”
她笑的模样,分明都知晓了,我更是羞赧,低头找地洞。
小姑将我扶起,说:“嫂嫂,我还得叫你嫂嫂的,不过是三嫂了。”
公爹道:“我们卫家是经历过灭顶之灾的人,若不是麟哥在外搏命,卫家何来翻身之日?若不是婉娘记挂我们,养大欣姐儿,卫家又何来团圆之日?当初婚约,是卫家误了你,如今你同麟哥心心相印,我们若是阻止,那才是真的狼心狗肺。”
我怎能不感动,我的公爹婆母,是这世上最通情达理的人,我的运气,还是好多。
欣姐儿立刻邀功,说:“三叔得感激我,娘亲可是我锁的。”
“是是是,欣姐儿想要什么尽可说,三叔无有不允的。”
夜里,婆母还是来了我院子,她摸着我的头说:“婉娘,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我摇头,说:“母亲不责怪我骗了你们,还对我这般好,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当初你过门,我们便发觉你不同,那荣二小姐,实则我是见过的,现在想想,你们确实长得像,可不管是你还是她,嫁给誉哥,都是毁了一辈子,我和你父亲,自始至终就觉得亏欠。”
“不是亏欠,父亲母亲待我最好,我是真的有福气,能遇见你们。”
她握住我的手,竟是落下泪来,“咱们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以后你同麟哥好好过日子,我们卫家即是你的婆家,更是你的娘家,他若敢欺负你,我便揍他。”
11
第二日傍晚,圣旨又来了,我成了皇贵妃的远房表姐,同卫麟在洛城相遇,不离不弃多年,现下皇上赐婚,当真成了旁人嘴里的金童玉女,天赐良缘。
半年后,我自宫中出嫁,弟弟将我从韵灵宫背到宫门口,他能出来也是因为皇贵妃,卫麟说她请来荣大娘子,喝了一下午的茶,第二日弟弟就出了荣家。
十里红妆铺满大街,比起八年前,更是热闹,不过这次,所有的喜庆都是我自己的。
夜里宾客散尽,我坐在床边等他进来,我拿扇子遮脸,他握住我的手,说:“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轻言细语,带着微微酒香,也快将我熏醉。
我娇嗔道:“夫君还知晓这个。”
“我还知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婉婉,我们现在,是夫妻,便是我最心悦的事。”他拿下扇子,脸上带着红晕,笑看我,我说:“那我愿同夫君,看春,游夏,赏秋,品冬。”我也笑,因为星汉灿烂,正在我眼前闪耀。
番外 卫家三郎
卫家抄家的消息来时,我正跪在洛王的面前。
“卫家之祸,归根到底是我皇室之祸,我自会保你周全,保卫家周全。”
自此我带上面具,除去姓名,待在洛王身边。
那一日回城,我路过城东,远远便瞧见街边的人熟悉,靠近一晃,那双大眼睛映在我的眼中,果真是她。
我初见她,便是在大哥的婚礼上,大哥因为病重,无法去荣家提亲,我代替他接回嫂嫂,当晚大哥便撒手人寰,她手足无措站在角落,眼里全是迷茫。
我既然见到她,自然是要去寻她的,半个月后,我便找到她的小院。
第一眼认出我的,是欣姐儿的奶娘,她看见我便泪流满面,说我还活着,真好。
那欣姐儿被养得白白胖胖,可爱得紧,不成想,话没说两句,嫂嫂便拿着棍子冲了进来,瘦瘦小小的一个。
走时,她说这里是我的家,让我常回来,我不觉心里一阵暖。
只是事务繁忙,我少有回去,去也不过说两三句话,她永远都笑得明媚,邀着我吃东西,我本是不爱笑,但是瞧着她,也忍不住要笑。
她自己都过得紧巴巴,却还念着我,给我做了衣裳靴子,这么多年,我已是好久没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她想要赚钱,便去学画样,那画样一开始简直是不能直视,但她努力得很,每每画到子时也不罢休,本就清瘦的人,那几个月熬下来,更是瘦弱。
中秋之夜,我外出做任务中了埋伏,洛王府是不能回,迷迷糊糊间,不知为何回了小院,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翻了进去。
再醒来,天已经亮了,便瞧她趴在床边,眉头紧锁,睡得不安稳,嘴里唤着我的名字。
忆起种种,我只觉得心潮澎湃,我想我对着这个嫂嫂,有了不一样的念想,我想要护她周全,一生一世的周全。
我抬手想要抚摸她的发丝,却将她惊醒,我赶忙缩手,道一句,“劳烦嫂嫂了。”
那之后的几天,她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每每替我换药,我都能瞧到她满脸通红。
说是嫂嫂,却比我还小一岁,又没真的成过家,自是害羞。
回了洛王府,我偶然听闻一个消息,荣家送了个女子回老家,没多久便去世了,我心里有了大胆的猜测,怀疑的种子落地,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我便派人去京都查荣家,结果得来的消息,当真是让人振奋。
她竟然是替主出嫁的丫鬟,如此,她便不是荣婉言,她是婉清,她不是我的嫂嫂。
那夜,我拉着洛王喝酒,一醉方休。
上元灯节,我抽出空去见她,她一脸担忧,问我是否安好,身上的伤还疼不疼。
我自为骁卫,大伤小伤从未断过,未免父母担心,未曾提及,自是没人问过此事,她着急的模样让我觉得安心,又让我喜悦。
我将城西的据点告诉她,让她瞧着红布能够安心,为此我请豆花铺的同僚,喝了三天的花酒,他才答应我系上那红布。
我依然为洛王忙碌着,他同公主做的事极其隐晦,可宁帝并不放心,刺杀从不间断,我再次负伤,怕她担心,我便不再去小院,只让豆花铺继续系红布,这又是三天的花酒换来的。
盛夏时,洛王命我前往西北,混入军中,策反边关军,我自知此行危险,甚至再无相见之期,临走前很是想见她,便又去翻了窗。
她交给我平安符,我满心欢喜收下,当真望着这平安符能护佑我平安。
西北边关寒冷,她寄来暖和的棉衣护膝,那里面的毛,是她清洗翻晒过的,暖和得紧。每月的家书上,她都附上一句,盼我回家。
边关战事频发,初时我还能给她回信,再后来,我便没有时间了,西北军收编,我又去往别处,便真的断了联系,那几年的日子艰难,我每每撑不住,便想着她的话。
在洛城,还有个人,盼我回家,等我回家。
我只能看看之前的家书,不知她近况如何,好在我早有安排,让豆花铺红布不断,因为这次没有定期,那鳖孙敲了我一个月的花酒。
同军的将士,都知道家里有一位盼我回家的女子,我心里暗暗发誓要将她娶进门来,只同别人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蛰伏多年,我们终于同长公主里应外合,诛杀宁帝,事成之后,我被派回洛城接管北方事务,我终于能再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她。
她还是那样清瘦,只是几年未见,似乎又多了些沉稳,她做了许久的管事娘子,大概是比从前更沉得住气。
我笑了,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舒心的笑,我说:“婉婉,我回来了。”
可我还没来得及表明心意,便听闻王秀才的事,想起多年前摸墙听她和于妈妈的话,气得我冲进秀才家便是一顿揍,明人不说暗话,我让他麻溜滚。
但婉婉不接受我,口口声声说着对大哥不会变心。
她都没见过我大哥活着的样,她表哪门子的忠贞!
从那时起,她便躲我,回京都,她也躲着我。
我知道她顾虑什么,便想去求了爹娘,我虽说是庶出,自小便在母亲身边长大,她心疼我,也明事理。
我将婉婉的身世和盘托出,我想好了,若是父亲母亲不同意,不要这尊荣名位又如何?我带婉婉远走高飞,不再理会世事。
但他们不过一愣,便笑着点头,母亲说:“卫家是生死刀口滚了一圈的人,不在乎这个,麟哥,你若是真的欢喜婉娘,去便是。”
所以我又去,她依然拒绝,我借酒消愁,皇上笑话我,皇贵妃也笑话我,笑话完,她就自告奋勇帮我解决这件事。
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再不行,我就霸王硬上弓!
可我确实没想到,皇贵妃的主意和我不谋而合,提前一步让我霸王硬上弓,还说再不成事就阉了我,怕我不行,给了我一瓶药。
好在婉婉心里是有我的,终究是点了头,事后她追问我,我怕被发现,谎称那瓶药是解药,才躲了过去。
大婚之日,我从小舅子手里接过她时,手心都在冒汗。
她是我的无价之宝,我自是要小心呵护,可真的瞧她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等着我,我又觉得好不真实,直到她冲我笑,我才知道,岁月静好,是什么意思。
我想,这便是我的两情缱绻,美满人生。
番外 小小欣姐
我该是侯府家的小姐,可是没好命,只风光了四年,还都在我不记事的时候。
等我记事,我便跟着娘亲,生活在洛城,她卖糕点果子养活我,还有带我长大的于妈妈。
娘亲生得漂亮,可是辛苦,她每日做果子,手糙得很,后面又做绣品,十指被扎得不成样子,可她还是每天都笑嘻嘻的。
家里买不起肉,她就只要一小坨,煮进我的饭里,买不起新衣,她就扯布,给我做新裙子。
她那么漂亮,却只穿那一件衣裳,挽最简单的流云髻,插上竹节,连根簪子,都没有。
她就这样带着我,我以为她就是我的亲亲娘,原来,我并不是她生的。
三叔回来的时候,我瞧见她哭了,我长大些也知道,卫家遭了难,大姑二叔都没了,所以三叔还在,她就高兴。
从此我们家的小院子里,又多了个不现身的三叔。
夜里我经常睡不着,一起身便瞧着三叔蹲墙角,他还冲我:“嘘,别出声。”
我早就知道三叔爱摸黑爬墙,只有娘亲不知道,我也早就知道,娘亲根本不是荣家小姐,她老爱说梦话,我都快将她的老底知晓干净了,我更知道三叔喜欢娘亲,所以王秀才来说亲时,我骂他不知好歹,想吃软饭,没安好心。
三叔不在,我可不得帮他好好看着,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最重要的事,我的娘亲也喜欢三叔,喜欢得紧。
一早没机会便罢了,有了机会,我怎会不撮合他们?
回京后,便让我逮着他俩共处一室,说来大人是真的奇怪,开始是三叔鬼鬼祟祟,脚上抹油的进了院子,一眨眼的功夫,娘亲又鬼鬼祟祟,东张西望进了院子。
他俩就像有什么见不到人的事一样,等娘亲喝水时,我便看见三叔蹑手蹑脚出现在她身后,他瞧见我,满是惊讶,让我别出声,张牙舞爪得,英俊的脸都不俊俏了,我了然于心,冲他点头,给他打气,替他加油,锁了房门。
然后我便功成身退,开开心心找祖母去了。
真是磨磨唧唧,一点不爽快,我这娘亲,不随我。
我痛心疾首,啃下一个猪蹄。
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娘亲怀孕的时候,我便守在她旁边,每日念叨要个小妹妹,于妈妈问我为什么要妹妹,不要弟弟。
我说:“要弟弟做什么,弟弟又不能替娘亲梳头画眉,何况,弟弟能陪我玩?再说了,我听大人说,生弟弟娘亲会变丑,生妹妹,娘亲就会永远漂亮。”
娘亲一边感动得哭,一边说我算盘敲得响,可我的算盘终究白打,,娘亲一举得男,还好事成双!
哎,算盘落空。
待她出了月子,三叔带着我们去了洛城,皇上封了他定襄王,洛城便是他的封地。
我呀,还得回去,做我的县主小姐呢。(原标题:《婉婉类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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