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小小嘞雪粒子打到人脸上还真有点儿小疼,张唯民忙了一天,算是把三个院子里的炉子都生着了,前几天,陈鸿开着车送来了满满一车大碳核,亮晶晶的还煤烟。烧起来一会儿就把屋里烘嘞热烘烘嘞。从厂里回来的唐那贝贝一进屋,就被屋里的温度所感动,看着屋里擦得干干净净的铁炉子和炉子上冒着热气的铁皮水壶,还有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屋子,取下围在头上的头巾,站在炉子边暖和了一会儿,这才出去,准备到对面的厨房去做饭,可还没等她出门,就见张唯民提着个瓦罐和一个小竹篮子进来,看着她过去帮忙关好大门,就问:“饿了吧?”
“有一点。”唐那贝贝跟着他往里走。
“那快点,中州包子铺嘞羊肉包子,羊肉汤。”张唯民提着瓦罐往屋里走, 唐那贝贝则拐进厨房筷子。
坐在炉子边,张唯民把汤倒进碗里,唐那贝贝揭开竹篮上盖着的白毛巾,拿出两个包子递了过来。
“我不吃,刚在包子铺估摸你回来还得些时候,和马掌柜说闲话就先吃啦。”他说着,去外边拿了两把小椅子,俩人坐下。“凉不凉呀?”他看着唐那贝贝问。
“不凉,还有点烫嘴嘞。”唐那贝贝边吃边问道:“今儿上班一会儿你就走了,这一天你忙叨啥嘞?”
“我找人把咱家所有嘞炉子都装好了,有好多烟筒都用不成了,换了换,这都下雪了,不能让你和孩子们都冻着啦,路莹嫂子让陈鸿送来这车煤可真不错,既旺又耐,还没烟,更没有那一股子硫磺气味,你觉得屋里有味儿没?”
唐那贝贝摇摇头。
“那天陈鸿把煤送来我就想生炉子,可看天还可以,就懒了一下,谁知道,这天说变就变,昨天想洗澡都没敢洗。”他说着站起身。
“你坐这儿,我去吧,忙到了一天了坐这儿歇会儿。”唐那贝贝摆动着手里的筷子让他坐下。
“好好吃你嘞饭。”张唯民按着她的肩膀站起身。
万籁俱寂,更深夜静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门铃嗡嗡声惊醒了张唯民和唐那贝贝,拉亮灯,看了看桌上的座钟是凌晨两点十几分,这时候有人叫门,两个人都被惊得心跳加剧,两人急忙穿好衣裳,张唯民跑到大门口,打开大门,只见黑暗中陈鸿叫了一声“叔”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张唯民深知有事发生,心里砰砰跳着拉着陈鸿问:“陈鸿,你别吓叔,咋了这是?”
“叔,俺爹没啦。”
“啊!”张唯民拉着陈鸿的手僵在了那里。跟着出来的唐那贝贝也吃惊地过来,拉起陈鸿让他进屋说。
陈鸿哭着跟着两个人来到屋里,唐那贝贝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坐下问:“前几天你叔回来不是还好好嘞吗?这咋突然就说没就没了嘞?”
“是俺那仨叔,和俺爹闹,把俺爹从炕上拽下来,头朝了地,俺娘猜着说可能他头里的那块单片切了大血管,当时人就没了。”陈鸿止住了哭声,喝了口水说道。
“他娘那个X呀!我要弄不死这仨畜生,我都不姓张。”张唯民气急地发着狠,然后压着火关切的问:“你娘嘞,你娘现在啥样?”
“俺娘还好,下午嘞事,俺娘报了官,让俺伯家二哥跑到五龙口叫嘞我,我赶到家,俺娘就让我来通知你。”
张唯民长出了一口气,在屋里转了两圈对唐那贝贝道:“我现在跟孩子走,你明天给我腾出些钱预备着,然后拿十块钱道洛阳车站军需物资协调处找何主任,通过他的电台给俞大哥发封电报,就说开明被害,举丧济源,等他回电。我就是倾家荡产,也非要了这几个畜生命不可。你把下午那几个包子给孩子热热。”交代完,他开始找衣裳穿衣裳,唐那贝贝则打开铁炉子给陈鸿弄吃的。
“婶子,你不用弄,我吃不下。”陈鸿捧着茶杯坐在哪儿说。
“吃不下也得吃,鸿,记住,吃饱喽,咱回去办事,等你爹入了土,娘那个x,官家不办咱爷几个把你那几个畜生叔办喽。”张唯民看来是真急了眼,他穿好衣服看着陈鸿吃了四个包子,嘱咐唐那贝贝,陈开明的丧事,除了他和杨有粮到场外,家里任何人都不许去。
“为啥呀?”唐那贝贝不解的问。
“我要办那仨畜生,也不能让济源人知道是谁办嘞。”嘱咐完后,她穿上一件大羊皮袄,上了陈鸿的车,往济源去了。
天大亮的时候,张唯民和陈鸿赶到了济源城,接出来的路莹一看见张唯民,似乎一下看到了依靠,精神支柱瞬间崩溃,听着身边的陈洁哭着叫出的一声“叔”,跟着孩子一起哭了起来。
设在堂屋里的灵堂,张唯民点上一注香,跪在灵堂前,大声叫着道:“哥,兄弟来送你了。”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精神崩塌的路莹昏死了过去,张唯民直起身,泪流满面的叫陈鸿陈浩兄弟俩把她架到了內厢的炕上,手掐人中,才唤醒了路莹,他急忙吩咐陈鸿的媳妇,打来热水,给路莹洗了把脸,站在炕边对路莹说:“嫂子,家里的事我接住了,有啥事我和开阳哥商量,你先踏实睡一觉,有事等你起了在说。”
“好我嘞兄弟呀,你哥虽然残了,可那是咱家嘞一片天呀,现在咱家天塌了,我哪儿睡得着呀!”路莹坐在炕上,摇着头说。
“娘,你就听俺叔嘞中不中,这半年多了,咱家啥事俺叔不是都办嘞妥妥帖帖得嘛。”陈鸿也过来附和着,央求着自己的娘。
“嫂子,这事儿不商量,从现在起,除了我叫你,你不许出这屋,陈洁,你给叔呆这屋好好陪着你娘,听见没?”看着陈洁点头答应,唯民这才和陈鸿他们一起出去。
该报丧嘞派出去了,该请嘞执事,响器班子厨头师父陆续到位,陈开阳一家里外忙着,陈开明的一个姐一个妹子被陈浩开车从五龙口婆家接来,看着死去的陈开明,姊妹俩哭的是死去活来。等到两个人都稍稍平静下来,张唯民这才把她们叫进了路莹的屋里,自己也拉了把凳子坐下道:“二位姐姐,还有大哥,你们都是我开明哥嘞亲姐妹,我从早上来到这儿,为了不让咱小侄女伤心,我没有问俺开明哥死的原委,现在咱坐到一块,咱让咱小侄女把俺开明哥是咋让你们那仨兄弟害死嘞给咱说说,只让孩子说这一遍,你们也不要怪我说话狠,听完了,你们告诉我,你们这仨兄弟该死还是该活。陈洁,闺女把昨天的事给你姑,姑父和叔详详细细嘞说一遍。”
小陈洁坐在炕上,开始学起了昨天的事。
陈鸿成亲那天,弟兄三个来闹着要分开明粮行的利被陈鸿打了,老五陈开亮又被唐那贝贝夺了枪,接着老四老五又被陈开明各打了一棍子,回家养的刚能下地的老五就叫上两个哥给自己壮胆,到开明粮行来要那把被唐那贝贝下了的盒子炮,开始倒是和颜悦色好话说尽,陈开明也知道那枪属于警局,就从炕上的被子下面取了枪还给了老五陈开亮。陈开亮把枪要到手,又说那天被陈开明大的太重,没去警局上班,警局要处罚,让他当二哥嘞再给三百大洋做个补偿,陈开明就叫他们滚蛋,三个人不依不饶,陈开亮就拿枪抵着坐在炕桌前做功课的陈洁的头,问陈开明,让他猜猜,他嘞枪会不会走火。陈开明知道枪里有三颗枪子,就一把搂过陈洁,用身体护住了她,骂陈开亮是畜生。陈开亮看出了陈开明的弱点,就叫老三老四从陈开明怀里抢夺陈洁,陈开明拼命搂着自己的小女儿,陈开亮急了眼,掀了炕桌,一把把陈开明和陈洁拉拽到了炕下面,陈开明当时眼里鼻子里就流出了血,呜呜叫了两声就在不动弹了,老三老四见状也傻了眼,蹲下身摇了几摇,叫了几声,见陈开明已是七窍均出了血,也害了怕,被老五拉着,出了开明粮行跑了。陈洁哭着摇着见叫不醒自己的爹,就穿了鞋,跑着回家叫来了娘和小哥陈浩,找来医生,陈开明早就咽了气。
听陈洁讲完,陈开明的妹子,叫着二哥又是悲痛不已,姐姐陈开英更是抹着止不住的泪,一口一个畜生的骂着,哭着自己兄弟死的可怜。还没等张唯民再次开口说话,陈浩进来,告诉他说“叔,俺有粮叔来了。”
张唯民站起身,出门正碰上上完香的杨有粮,杨有粮叫了一声“哥”,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递给他道:“俞长官的电报。”
张唯民接过来展开,上面简单写着:
缓出殡,等我。俞浩天。
“还有这。”杨有粮从地上提起个小皮箱也交给了他。
“多少?”张唯民问。
“五千。”
他接了皮箱,把杨有粮让到前面进了內厢。杨有粮进去问候了路莹,张唯民便吩咐陈浩带他去吃饭。自己把皮箱递给了坐在炕上的路莹道:“嫂子,这箱子你先给我保管着,家里紧了你就打开用。”
路莹接过皮箱,本能的就猜出了他接下来要干啥。她惊愕的看着他问:“唯民,你想干啥?”
“你不管。”张唯民红着眼转过身,对着屋里陈开明的兄长姊妹道:“诸位哥姐们,死了的,活着嘞,可怜的,作孽嘞,都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心里恨也好,疼也好,我这个陈开明的兄弟都不好说啥。民国十三年,我开明哥在汉口和我素味平生的情况下,拿出十块大洋救了我家人一命,我跟着他到队伍上,近十五年,他一路提携着我,护佑着我,让我风风光光嘞从一个小兵,升到了中校军需官,让我上至爹娘,下到老婆孩子吃穿不愁,现在就让他这么凄凄惨惨嘞走了,我心里这坎儿可是迈步过去呀,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从古到今不变嘞天理,谁都不要想逃过去,我就是倾家荡产,搭上我这条命,也得让这几个作孽嘞混蛋付出代价,这可能会伤到各位哥姐嘞感情,还请各位大哥大姐原谅吧?”
“唯民,你到底想干啥?”听他说完这些话,路莹心情复杂,她也恨不能杀了陈家这几个畜生兄弟,她更担心张唯民不顾一切的涉险给他自己带来麻烦。
“不问,嫂子。”张唯民又想起了和陈开明相处过的日日夜夜,他不想让路莹担心,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冲路莹摆了摆手,出去了。
这么多年的相处,路莹深知张唯民的个性,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但一旦他火上了头,急了眼,他会不顾一切,现在又啥都不说,更加印证了她的担心,陈家很有可能再出人命,
这一箱子钱,而且还是大洋,足以让他用各种手段为陈开明讨个说法。
张唯民出了內厢,让陈鸿媳妇给他找来一条皮尺,叫上陈鸿陈浩进了灵堂后面停灵的陈开明跟前,用皮尺在陈开明断腿下面量了尺寸,让陈浩记下写在一张纸上,然后叫来正吃饭的杨有粮,找了个僻静地方,给他交代好事情,让他吃了饭就往回赶。
棺材铺送来了一副上好的红松木棺椁,张唯民和陈开阳验看过后,让人家开始上漆。
第四天中午,两辆卡车停在了开明粮行门口,车上哗哩哗啦下来了二三十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士兵们一下车,立即在腰间系上了奔丧的白布在车前列队,俞浩天、郭金凤、麻副官还有一位带队的上尉,也从车上下来,各自都在腰间扎上了白。俞浩天抬头一眼看见开明粮行的招牌,心里瞬间浮现出了陈开明的音容笑貌,眼里闪着泪花,当街便喊了起来。“开明,哥来了!”
队前的两名士兵举起手里的花机关就是一梭子,天上下着雪,寂静的济源城被枪声打破了寂静,各家挂着的棉门帘纷纷揭开,里面探出了人头,走出了人。济源城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奔丧阵势。前面杨有粮和柳大保领路,士兵分前后队,中间夹着俞浩天、郭金凤来到了陈开明的家门口。
接到消息的路莹领着孩子以及能来的陈家子侄当街跪了一片,见到这情景,俞浩天心一酸,又是一声:“开明,哥来啦!”
听着俞浩天悲痛的叫声,当街跪着的路莹和孩子们是哭声一片。
“路莹,起来,我和你大姐来,用不着这样!”俞浩天说着和郭金凤一起把跪在地上哭的直不起腰的路莹拉了起来,郭金凤搂着路莹和她一起痛哭失声。
张唯民和陈开阳过来,把俞浩天一行人接进灵堂,上完香后,张唯民陪着俞浩天和麻副官看了一眼长眠的陈开明,红色的棉被下,俞浩天见到了只有上半身的忠实部署,揭开被子,看见下半身只是两条空裤腿的陈开明,瞬间伤心的嚎啕起来。“开明,兄弟呀!你咋成这啦呀!”看着俞浩天失控的样子,张唯民和麻副官一起强行把他架了出来,穿着中将军服的俞浩天是痛不欲生。
郭金凤看这情形也要进去,被路莹死死拉住不让她进去。
张唯民把俞浩天郭金凤请到了內厢,劝解着他们平静下来,与他们商量,人见过了,就入殓,移灵。俞浩天点头后,张唯民便和陈开阳一起,依照俞浩天的意思,给陈开明穿上了上校军服,入殓后,张唯民请出了屋里的人,只留下陈鸿,陈浩和陈开阳,然后叫进来了抱着个大白布包的杨有粮。
接过布包,他让杨有粮和陈开阳挡在门口,拿出布包里面的两具连脚木腿交给陈鸿陈浩,吩咐道:“泪擦干,孩子,该穿袜子穿袜子,该穿鞋穿鞋,穿上放好。”
两个孩子应了一声,拿着木腿穿好了鞋袜,张唯民看着他俩把木腿套进了陈开明的空裤管儿里,随后,他又把一副木刻的东西塞到陈鸿手里,轻声道:“放好,让你爹来生,还是个英英武武的真汉子。”
做好这一切,陈鸿,陈浩精心给自己的父亲整理好衣服,张唯民这才又叫进来了路莹和陈洁,看着穿着军服的陈开明几乎完整的睡在棺椁中,路莹和陈洁扒着棺椁又是一阵痛哭。
盖棺,移灵,按照俞浩天的意思,灵棚前拉出了“革命军人陈开明千古”的白底黑字的横幅。
一切刚刚办停当,县上的警察局长,保安团长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来到了陈开明家门前,可一见门外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士兵,和拉在灵棚前的横幅,便少了几分底气,但警察局长穆贵仗着自己有些背景,还是硬撑着走到站在门口的警卫连长跟前,趾高气扬的道:“我说兄弟,这是那儿嘞革命军人呀,这么大谱?放放鞭炮还不中,哒哒哒哒嘞打枪,没事找事嘞是不是?”
“你说啥!?”作为军人的警卫连长,听着这被蔑视的话语,心里的火气瞬间上头,从门前的台阶上一步一步的下来,瞪着眼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再说八遍也是这话,一个要饭吃的残废,仗着一个有俩钱的朋友,下了我属下的枪,还把我的人打成了重伤,死了就死了,摆这么大谱干啥?还革命军人啥了嘞,记住,小兄弟,你家这要饭的亲戚,我本来是要抓他去法办地,他先死啦,我能让他在这济源城有个坑埋了就不错了,不要太张扬,打扰我们,再打一枪,我就让你找不着出济源城的门信不信呀?”穆贵局长用手戳着警卫连长胸前的胸章说:“上尉同志。”
这上尉连长也是个血气方刚,有些身手的汉子,又在长官身边贴身当差,那受过这样的调侃,人狠话不多,抬手就是个大嘴巴子,打的胖胖穆贵身子一歪,瞪着眼骂道:“你他娘的打人!”手在腰间的皮套里就摸枪,上尉不等他打开皮套扣,就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揭开枪套,下了他的枪,用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说,再说,还有啥难听话接着说。”
“兄弟,兄弟,息怒,息怒。”旁边的保安团长见状急忙过来,劝住了警卫连长,缓和这气氛道:“兄弟,这是我们县上警察局的穆局长,也是为了县上的治安而来,你们这一打枪,县上不知道发生啥大事了,情急之下,口误,口误。”
“口误个屁,我不信他敢在老子头上搂火。”一响骄横惯了的穆局长似乎不买保安团长出来圆场的账,依然瞪着警卫连长,一副滚刀肉的样子。
他也真没想到,这警卫连长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大拇指一动打开了保险。
“哎,哎,长官,长官。”保安团长倒是一个极聪明的人,急忙转移着话题道:“请问长官,这陈长官以前在哪儿高就,今天是谁来了,我也好向县上报告,以免误事儿是不是?”
“陈长官是我们师混成旅炮团的团长,磁县一战受伤失踪,你说他是不是革命军人呀?”
“咋回事儿?”有人把外面的事儿告诉了张唯民,正给俞浩天讲陈开明情况的张唯民急忙和麻副官出来,麻副官大喊一声,来到两个人跟前。
“麻副官,这是这儿的警察局长,嫌咱在他地面上打枪啦,还说陈团长不过是个要饭的,算哪儿的革命军人,咱们打枪没事找事,要让咱找不着出济源城的大门。”上尉连长汇报说。
麻子副官是从俞浩天亲兵队出来的人物,一听这话,挡开警卫连长,二话不说,揪住警察局长的领口,在这穆贵的脸上连抽了四五个大嘴巴子,然后大声道:“找根绳,给我捆喽,我们陈长官在你们县上被人害了,我他娘正愁找不着主嘞,你是警察局长,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也就算了,还敢在俺面前炸刺儿,还翻了天啦你。”
“哎哎哎,长官,长官息怒,我知道穆局长有眼不识泰山,职下抖胆请求长官谅解他不知之罪,还请长官告诉职下,那位长官来到小县,我也好回去禀明县上,也让小县有所表示不是?”保安团长朝麻副官抱着拳,非常谦逊的说。
这一番话,说的麻副官也没了那么大气了。“他娘的,人比人,气死人,同样一县为官,你看看人家。”他用力推开胖胖的穆贵,客气地对保安团长道:“兄弟我给你这个面子,带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混蛋赶紧走,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本来我们俞师长俞将军只想低调的来送一下我们的陈团长,无意打扰地方,偏偏碰上这号货。你给你县上长官带个话,我们俞将军在贵县送自己的兄弟,有啥不周,还清担待,俺走了以后,还请县上多多关照陈团长妻小,我们俞将军感谢不尽,要不是我们陈团长大丧,这个狗屁局长我刚才就打断他的俩胳膊双腿拉进山里喂狼了。
“那是,那是。”保安团长不停地向麻副官抱拳拱手,拉着穆局长告辞走了。
屋里的俞浩天郭金凤听完路莹和陈洁叙述完陈开明的情况,郭金凤眼泪就没停的往下流,俞浩天则气的站起来又坐下,再站起在屋里转圈。他心里恨,恨的是咬牙切齿,这要是别人,他这次带着人来就是要大开杀戒的,可偏偏这害死陈开明的却是陈开明的兄弟,无奈之下,他只好拉过来小陈洁,流着泪道:“闺女,你给伯说,你这仨坏蛋叔伯该咋办,伯听你嘞!”
“伯,俺爹死嘞太可怜了,鼻子、嘴里还有眼里都是血,我害怕,我想杀了他们,给俺爹报仇出气,不然他们还会欺负我和俺娘。”小陈洁说着哭了起来。
俞浩天心疼的给陈洁擦着泪道:“不哭,闺女,不哭啊,伯听你嘞,伯一定要让着济源城里的人,再也不敢在俺闺女面前翻个白眼。”
屋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俞浩天的眼里充满了杀气,他大声叫来了麻副官,让他立即去知会一下当地政府,他要在济源城拿人,让他们不要干涉,让刘连长带人去警察局,叫警察局协助拿人。
“师长,警察局可能指望不上了。”麻副官把刚才门口发生的事情给他学了一遍。
俞浩天站在那儿思量了一下,吩咐道:“你叫刘连长带人把警察局围了,凡是参与开明案子的人全部给我控制了,谁他娘的胆敢贪赃枉法,这回老子一块儿让他们给开明陪葬。”
屋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大了,俞浩天此时是怒火攻心,张唯民更清楚,俞浩天怒杀郭金凤二哥的事情会重新上演,他急忙上前,让麻副官只去知会当地驻军,其他暂缓。
麻副官看了俞浩天一眼,俞浩天知道张唯民可能有想法,便冲麻副官点了头。
“旅长,根据刚才门口发生的事情,我判断要不了多大时候,这济源城的人物们就会登门了。”张唯民对俞浩天说。
“为啥?”俞浩天看着他。
张唯民指指他肩上的将花,便急忙叫人收拾堂屋,摆好桌椅,陈鸿,陈浩一杆孝子到外面灵棚伺候着。
果不出张唯民所料,这边刚收拾完毕一杯茶没喝完,就有人来通报,济源县长熊宝堂前来吊唁。路莹由张唯民陪着出去谢了礼,然后把熊县长请到内堂和俞浩天见面。
这熊县长进了内堂,张唯民引荐着和俞浩天见了礼,一看见坐在俞浩天身边的郭金凤,熊宝堂倒吸了一口冷气。听着俞浩天对刚才在门外打了穆局长的歉意,熊县长只剩下客气地向俞浩天说抱歉了。两个人客气了一番,熊县长便告辞出来,叫上随同来的保安团长和几位县府人员,一出陈家这条街巷,便问保安团长。“穆局长嘞?”
“回警察局了,他说他要请驻军马团长协助,杀杀这帮人的威风。”保安团长回复着。
“杀威风,爷呀,他是找死呀,你负责赶快把他叫到县府来,他要是真敢动手,不光他,就连我和他叔,丢官都是轻的。”熊县长抖着手,骂着不知死活的东西,急急忙忙和其他人众往县府里赶。
熊县长回到县府,马上召集县府各独立部门的官员,警、税、教育、农、工、商等等首脑开会,要求他们赶天黑之前,统统带上重礼前去陈家吊唁。坐在会议室里的众多官员都摸不着头脑之际,还是警察局穆贵大声的喊着:“凭啥,凭啥呀,一个要饭的残废,死了几天了,来了一群当兵的,就成了革命军人了,还要重礼,我去他娘那个X。”
“我去你娘那个X。”素来斯斯文文的熊县长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目圆睁指着穆贵大骂道:“要不是你到陈家门上惹出事儿来,我能叫大家都去吗,我这儿要不是看在你叔的面子上,我现在就拿了你这个破局长,叫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啦,你知道陈家来了谁,我不仿告诉你,陈家来的人“哼”一声,分分钟能让我和你叔丢了现在这差事,分分钟能要了你这个王八蛋的命,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不信,你今儿给我横到底。”
“谁呀?”屋里所有的官员,都知道穆局长的来头,也知道熊县长一直让他三分的缘由,没想到,现在熊县长指着他的鼻子骂,想是一定有什么要命的人物来了陈家,穆贵得罪了他们,县长才让大家备上重礼前去陈家吊唁,对穆贵的错误进行补救。一众官员也都不敢再问啥,急忙起身回去准备了。
“老熊。”穆贵来到济源一年多了,头一次县长没给他脸面,而且是当着全县官员被指这鼻子嘞骂,虽不服气,但看熊县长这么大动干戈,不免也有几分心虚,软了身架往县长跟前凑了一步。
“老熊你娘那个X嘞,老熊,老熊,老熊是你该叫的吗?不知道大小的东西,我警告你,穆贵,我一直让着你,是给你叔面子,你要是这回再不识抬举,现在你就给我滚蛋,看你叔回去咋收拾你。”
“熊,熊县长。”见县长真急了眼,穆贵也意识到了陈家的来人非同小可,怂了下来,改了老子天下第一的口气,讨好地问:“你说,让我咋做?”
“我不知道!”熊县长余怒未消地道:“我已经给你叔要了电话啦,等一会儿你问他。”熊县长抱着双臂坐在那儿,恶狠狠地看着他。
“县长,穆专员的电话接通了。”县府的机要员推门来叫熊县长,熊县长急忙起身跑进机要室,把跟着的穆贵关到了门外。站在门口,好奇心促使他静下心,站定在那里竖起双耳用心地听着,听到最多的是郭先生郭小姐啥了的。猛然间门一开,还把他吓的一惊,熊县长叫他进去。
进了机要室的穆贵走到桌边,小心翼翼的拿起电话,刚叫了一声“叔”,就听到了对方严厉的斥责声:“我说,你狗日的长本事了是不是,你要是想死,你就拿枪对着你肩膀上的尿罐儿搂一火,别他娘的捎上我,熊县长给你擦屁股,你他娘的还不识好歹,你是想让我跟你一块死呀是不是。”
“不是,叔,这来的究竟是谁呀?”穆贵这会儿是真虚啦。
“谁你娘那个屄嘞,我告诉你,知道多了你狗日死嘞更快,我警告你,这帮人走嘞时候不对你说几句感谢嘞话,你就滚回老家种地去。”
“那叔,我该咋办嘞?”穆贵的头上渗出了汗。
“咋办?听熊宝堂嘞。要是敢出一丁点儿差错,我先要了你狗日嘞命。”对方砰的一声挂了电话。穆贵又小心翼翼的放好听筒,傻傻的转过身,愣愣的看着站在哪里的熊县长,怂到家了地叫着:“熊县长,熊大哥!”
谁也说不清,济源城这是咋了,有头有脸的人一拨一拨地往陈家去,就连路莹,张唯民、甚至是俞浩天都惊愕不已,这些入到了陈家,客气的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动,税局免了开明粮行的各种税赋,教育免了陈洁的学杂,就连半晌午的时候被麻副官打了的警察局长穆贵都陪着笑脸,带着警察局的人,腰里系着白布条,排列在灵棚里上香,鞠躬,并极力问清路莹的要求,告诉路莹,警局一定会秉公执法,给陈团长在天英灵一个交代。
穆贵临走时,还把陪着的张唯民拉到僻静处,拿出了五百大洋,解释这是陈开亮给他的贿银,让张唯民转交路莹,就算他迷途知返秉公办案的决心。不收白不收,张唯民客气了一番,代路莹收下了这笔钱,并拜托穆局长立即缉拿陈家三兄弟,在明天陈开明出殡时,跪在十字街口,待陈开明下葬后,俞浩天要和穆局长联合处置这三个贪财、杀兄、威胁亲侄女的混蛋。穆贵穆局长一句放心,带着手下告辞走了。
冬天,天黑得早。在县府书记科公干的陈开光突然成了同事们的焦点,有人问他,二哥死了,他为啥没有去治丧,他推托说是弟兄们为琐事有些矛盾敷衍搪塞,也有人不禁羡慕的告诉他,他们陈家现在可是在济源城露了大脸了,上至县长,下到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都去吊唁了革命军人陈开明同志,满街拉的都是吊唁的横幅,这排场,济源城亘古未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让陈开光感觉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心绪躁动,惶惶不安。
下班回到家,饭菜上桌,他没吃几口就回屋了,也不点灯,躺在炕上,内心的躁动让他全身发紧,还有两腿之间胀痛夹杂着针刺的感觉。
“咋啦这是,饭没吃几口,咋连灯都不点嘞?”自己的女人大概是洗刷完了,推门进屋轻轻地问。
一种莫名的冲动,刺激着他的心,陈开光看着摸黑走进他的女人的身影,忽的一下跳下了坑,迅速把女人按着趴在了炕沿上,撩起她的衣襟……
“啊,啊,娘啊!”陈开光十分怪异的叫了两声,趴在女人背上一动不动。
咣咣,咣咣,咣,咣,一阵激烈的近乎于砸门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完啦,活到头了呀!”陈开光像是自言自语的在嗓子眼儿里咕哝着,慢慢从女人背上直起身来,提上了裤子。
“陈开亮、陈开月、陈开光出来。”外面院子里有人大声吆喝着。院里有几个手电光柱在晃动。
“咋了这是?”有几分惊恐的娘的声音。
“去,先把陈开月捆喽。陈开亮,陈开光,赶快出来。”
陈开光听出来了,这事警察局穆局长的声音,站在黑漆漆的屋里,他突然记起的是刚才趴在女人背上感觉到的自己女人温暖的屁股。
“陈开亮、陈开光,出来。”穆局长很不耐烦的又喊了一嗓子。
陈开光木然地走出了屋门,上来两个警擦按住他,迅速地把他反剪双手,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老太太,陈开亮嘞?”穆局长问。
“不知道哇,上午去上班,到现在没回来呀?”娘怯生生的说。
“给我搜。”穆局长一声令下,院里是手电光乱照,屋里屋外,仡佬拐角,房上树上,门后茅房牲口棚,齐刷刷的过了一遍。
搜查的警察过来回话,没找到人,警察局穆局长走到陈开明娘跟前道:“老太太,我跟你说,你这仨儿合伙害死了你家老二,革命军人陈开明同志,上面下令严办,最晚也就是明天中午,你们做好准备吧!”穆贵穆局长依然是趾高气扬地说完,把手一挥。“把陈开月、陈开光押进死牢,全城搜捕陈开亮。”
“啊!”了一声,老太太一屁股坐在了潮湿的雪地上,看着警察带走了两个儿子,愣了一会儿,“呜”的一声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冤,看着睡下又穿衣起来的老伴儿,哭闹着让他赶紧想办法。
县里的保安团,献殷勤地给俞浩天和他的队伍号了县上最好的客栈,吃过晚饭,俞浩天带着兵士们在路莹和张唯民的一再要求下去休息了。
知事们在离灵棚前十多步的路中间,用陈家盖完房剩下的废椽子架起了一大堆火,让守灵的人不至于受冻后便告辞回去休息了。
陈开阳安排好两个妹子一家休息后,变回到堂屋和唯民坐在一起烤着火盆儿。突然间,一阵男女老少的哭声,惊得刚要休息的人们都出了门,陈开明的父母领着三个媳妇和一群孩子,跪在陈开明的灵前嚎啕大哭。
陈开阳出去,有些不耐烦的站在他爹娘跟前说:“娘,你这是干啥呀,老二都没了四天了,你现在哭的是哪一出呀?”
“你个小兔孙,我白把你养到四十多岁了,你和外人合起伙来害这一家子呀,老二那样,死了也就死了,死了他去享福去了,你们为啥还报官,现在你那仨兄弟都被抓进了大牢,老大,你那仨兄弟少一根头发,我就碰死到你门口。”陈开阳一句劝慰的话给了开明娘找事儿的茬口,老太太夹枪带棒的边哭边骂。
听到哭声也出来站在门口的路莹眼见这一幕,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大声叫着:“陈鸿、陈浩,把你大伯拉回来,和你大哥二哥在外面看着,谁想咋死都不用劝,我不在乎明儿再出两块大洋挖个坑。”话一说完,气哼哼地拉着站在她身边的张唯民,转身回了院里。
“娘,你咋能这样说话嘞?啥叫俺二哥死了就死了,这家里嘞房,地,哪一样不是俺二哥在外头拿命换来嘞。你打大嘞,护小嘞,这世上没见过你这样欺桑人嘞呀!”陈开明的妹子看不惯,站在那儿数落了自己娘几句。
“爬一边儿去,嫁出去嘞闺女,这儿哪有你说嘞话。”陈开明的娘骂着。
“就是,开兰,这儿哪有咱说嘞话,多啥嘴嘞你是!”对自己娘做事也心怀不满的陈开明的大姐,一把拉了自己的妹子,也回屋里去了。
所有陈家的人见状都回去了,剩下陈鸿、陈浩在灵棚里劝着,让跪在灵前的三个婶子和弟妹起来,也不搭理爷奶奶。冷了场,爷奶奶被晾在了自己儿子的灵前。
“陈鸿,去,把你娘给我叫出来。”奶奶声色俱厉的喊着。
“奶,哭完了就回吧,明儿俺爹就下葬了,你不待见他,我想他也不想见你,走吧!”陈鸿站在灵前不冷不热地说。
“你爹已经死了,你叔就是在不对,你娘也不该报官抓他们呀,那可都是你亲叔呀。”老太太不想再断了这根线,对着陈鸿动情地说。
“奶,照你这么说,俺爹就该死是不是,你要是再这么说,我也不妨明着告诉你,在咱陈家,我和浩有伯,有大姑小姑,就是没有叔,我也是大人啦,好赖我分得清,我那仨畜生叔,要有俺这仨外姓婶子对俺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得好,我都会认他们,俺这仨婶子将来不管咋样走到我门上,俺兄弟姊妹都会好吃好喝好待承,至于叔,俺兄弟姊妹没有。”陈鸿不温不火的说完,刚刚被劝起,站在一边的仨婶子呜呜地又哭了起来。年龄稍大点儿的四婶儿哭着走到陈鸿跟前道:“好孩子呀,那不是婶子好,那是你爹你娘好呀!”
“不哭了,四婶儿,俺娘啥都明白,我和浩心里也清楚,要不是俺那仨叔让警察拿了,你们也到不了我门上,要是不急着回去,进屋吧,俺娘心里肯定可高兴。”
“哎,哎。”四婶儿心情复杂,但很感激的给陈鸿拉拉孝服,转身朝院里走去,三婶五婶叫她等一下,交代孩子们去烤火,跟着四婶进了院子。
外面,只剩下老两口尴尬的站在灵棚下。
“二嫂,对不住哇。”四婶儿带头,一进来院门便跪在了院子里哭了起来。
被她们来时惊动起来又坐在堂屋的人们,一看见这妯娌仨跪在院里,便出来和路莹一起
把她们拉了起来。
“仨妹子,有啥对不住嘞,咱家们里的事儿我啥不知道呀,快点儿,进屋。”路莹拉着三个女人进了屋,招呼她们坐下说:“妹子呀,应该我这个做嫂子嘞给你们说声对不住呀,你二哥队伍上的长官大哥来了,看见你二哥那样子差点儿没哭死过去,下午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把咱县上的警察局长拿枪打喽,这回二嫂是真求不下这个情,你二哥跟了他二十多年,和他在一块儿嘞时间比我都长,他不愿意,谁都没法呀。”
“你说嘞轻巧,你不报官,你那仨兄弟能下到牢里吗?老五拿了一千大洋都打点好了,谁知道你又招来个阎王。”猛地一嗓子公公婆子进了门,冲着路莹喊了起来。
“就是我招来嘞,咋啦?我还明给你说了,你那小奶干儿死定了。”路莹坐在那儿,毫不理会开明娘这一套。
“咋跟你娘说话嘞这是?”从始至终很少说话的老公公,终于开了口嗫嗫的说了一句。
路莹只是看了他一眼,没理会。
俩闺女见爹娘进来,起身递过凳子,站在一边。
“二嫂。”老四媳妇站起身道:“我不求情,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嘞事儿,二哥没了,我今儿才能坐在二哥灵前哭他一声,你和二哥回来一回,偷着给俺下面这仨姊妹塞一回钱,交代俺,这事操心俺爹娘嘞钱,人心都是肉长嘞,进陈家门这么多年,俺姊妹仨一样,娘家有个大事小情都只是十个蒸馍,娘家见嘞钱都是你和二哥给嘞,我不能昧良心,今儿我当着俩大姑姐的面说句话,那弟兄仨害死二哥,都该死,可咱家最该死嘞,是她。”老四媳妇指着自己的婆婆说。
“我!?”陈开明的娘瞪着眼,看着老四媳妇说:“我咋啦,你在胡说,我让我儿休了你。”
“就是,老四家嘞,哪儿有你这样说俺娘嘞?”陈开明的大姐不愿意的说。
“休了我?中啊,你现在让他休,我早都想好去处了,他现在休了我,我现在就把我自己卖到窑子里,就是做窑姐,也比待在你家强。”老四媳妇说的激动,眼泪唰唰的往下流。
“老四家嘞,你胡说啥,我不兴你这样作践自己。”路莹过来拉着她,呵斥着。
“二嫂,你别拉我,你对俺好俺知道,可俺心里屈,你让我说完喽。大哥在这儿,俩姑姐都在,你们不知道她让俺在你家过嘞是啥日子,她是你们嘞娘,可不是我嘞娘,二嫂,你知不知道分家为啥单单把你和大哥分出去吗?”
“大哥残了,你二哥没下落,分出来少份负担呗。”
“不是,是她和她那小奶肝儿谋划好嘞,大哥老了残啦,又单独住在老宅里,不说了,是咱家那小畜生占着我和三嫂嘞身子,怕你常住在家里碍事儿。”
“啊!!!”坐在屋里的人听到这话不禁都是瞠目结舌。
老四媳妇接着道:“我头天进家,她把那小畜生藏在我柜子上的大木箱里,让那小畜生看我和老四洞房,才五天,三哥到开封念书走了,你去教学,公公和老四地里去了,我忙完锅上嘞事儿刚上炕想歇口气儿,那小畜生就上了我嘞炕,拿着把刀抵住我,糟蹋了我嘞身子。老五前脚出去她后脚跟着就进来了,俺羞嘞在炕上哭,她骂我,叫我闭嘴,说是就当我这做嫂子嘞教教小叔,将来家里人财两旺。那小畜生才十六岁呀!看我胆儿小没敢吭声,打那以后,他连学里都不好好去了,隔三差五瞅住机会就往我屋里钻,就连我身子不干净他都不放过,我一不愿意,她就指着鼻子骂我。”老四媳妇说到痛处“呜呜”地坐下来痛哭失声。
坐在一边的三媳妇,看着老四媳妇委屈的样子,也是“呜呜”地哭着说:“俺来这家嘞时候,老三看不上俺,他在开封有相好,一心想弄些钱去给他相好嘞赎身,家里不给,他抗不过,这才跟俺将就着过,我撞见了老五和老四家嘞事儿,刚开始还瞧不起她,一回老三去上班,跟俺说晚上不回来,县府有公干要外出,俺知道他这天发薪水,拿着钱去干啥啦。俺给爹娘说过让他们管管,让他们很骂一回,嫌俺不会伺候男人,我就再也不敢说啥啦。每到这时候,我就觉得老屈嘞慌,这天天黑我和老四家一块忙完锅上嘞事儿,心里老不得劲儿,就回屋躺着了,没一会,娘就喊我,说她眼里飞进了猛虫,让我给她翻翻,我起来去了她屋,她就说揉出来了,让我回。回到屋里,原来点着的灯灭了,我以为是风刮灭嘞也就没管,就脱了衣服上了炕,可随即就有人上了我嘞身,我闹腾着连打带咬,可终究是敌不过他,他一拳砸我头上,我蒙了,见我不动弹,他就点上了灯,我这才看清是老五这小畜生。喊啥喊,叫啥叫,都不嫌羞,你要是想让家里人都知道,你不用闹,我去给你叫,不要好嘞货,门外头这老欺婆在骂我,那晚上,老五点着灯,明目张胆地睡到了我屋里。第二天天不亮她来叫我嘞门,老五给她开嘞门,他站在炕头骂我,说我勾引老五,坏了陈家的门风,要是我敢张扬,就叫老三休了我,还把这事儿写到休书上,贴到俺娘家门口。还交代,以后老三不在家不许我上门。”
屋里的人是越听越吃惊,陈开明的娘几次要站起身,都被陈开明的爹压住,他不知道自己家里会出这么腌臜嘞事。
“自从二嫂你去了队伍上,家里没了让她俩害怕嘞人,老五更是不分时候,他年纪小,这事儿干多了,身子受了亏,她天天给老五是鸡鸭鱼肉的不断。陈鸿、陈浩孩子大了,看着眼馋,可她就是不让孩子沾一口,俺和老四家嘞看着孩子心里下不去,就偷着把老五吃不完的给孩子屋里藏一点,没想到这孩子都记下了,还成了天大嘞恩情,陈鸿刚才在二哥灵前说,不管啥时候俺这仨婶子走到他门上,好吃好喝类待承俺,俺听着都愧嘞慌,今儿在这屋里坐嘞没外人,俺说这些就是想让你们都知道,二哥成千上万的给家里挣钱,地越买越多,宅子越盖越大,二哥没了下落,二嫂和孩子却让赶出了家门,这些事,都是她和老五那小畜生谋划嘞,俺妯娌仨没干一点坏良心嘞事儿,二哥让他们害了,俺想哭二哥一声都不中,这恶婆子听那小畜生嘞话看着俺仨,不让俺出门呀。”
“娘那个X呀,让你仨是来给你们男人说好话嘞,你们竞卖俺孩子嘞赖,想咋嘞,翻天呀?”
“就是翻天嘞,你咋,我也忍了这五六年啦,二嫂,她们之所以要跟你分家,不是三嫂说嘞嫌你碍事,是那小畜生又惦记上了你的身子。”老五的媳妇猛地站起来,指着自己的婆子说。
路莹和屋里的人都惊愕万分,惊的是老五的媳妇能站起来说老五。
“你和孩子都不会种地,她俩商量着把你分出去,就是要把你逼到绝地处,让你回去求他们,她们就可以拿捏住你,没想到你绝处逢生,气的老五几次都要杀了来帮你的这个大哥。”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老太太站起身,向弱小的老五媳妇扑了过去被站在他身后的大闺女拉住。“嫑拉我,”老太太挣扎着:“娘那个X,两口子被窝里说说的话,成了俺孩子的罪了,他就说老二家嘞皮儿好、奶饱,屁股翘咋啦?”
“娘,这你是咋知道嘞?”陈开明的大姐不无惊异地问。“我……”老太太一时语噻,看了大闺女一眼,嗫嗫的道:“我就睡在他屋里。”
“啊!”大姑姐惊得是目瞪口呆。
“这两年你兄弟身子不好,我怕这小骚蹄子勾引他,我就睡在他屋里看着。”老太太有几分羞怯地解释说。
“大姐,她不是怕我勾引你兄弟,她是听郎中说嘞秘方,每天往我身子里塞仨用线绳穿着的干枣,怕老五怀了我的女儿身,五年多了,她天天睡在我旁边,天天如此,折磨我的身子,这下大家该知道我这些年为啥没孩子了吧?”小弟妹哭的泣不成声。
“这都是真嘞?”大姑姐眼里的泪就像泉水般地往外涌,走过去一下把柔弱的小弟妹搂在怀里。“我都不敢想呀,娘啊,这仨也都是娘生爹养的人呀,为了你小儿,你就这样作践人家呀,你是俺娘吗?你配当娘吗?你要是外人我现在都撕吃了你,你走吧,我,开明、开兰、还有大哥,没你这样的娘,你死了都没人埋。”
“你说啥!”老太太跳起来,冲到大闺女跟前,对搂在一起的两个女人一阵厮打,路莹和陈开明的妹子上来,拉住老太太把她推出了门外。
院里的老太太跳着脚的撒泼骂了起来。
大姑姐愤怒的冲出去,叫来陈鸿,陈浩以及陈开阳的两个儿子,还有她和陈开兰的孩子,让她们把这奶奶抬到大街上去,告诉孩子们,以后谁都不许搭理这个奶奶和外婆。
等大姑姐转回屋,老四媳妇过来拉着她,依旧是泪流满面地说“大姐,谢谢你给俺们做主出气,你和大哥,二嫂,二姐别嫌俺和三嫂脏,明儿让俺哭一声二哥,送他几步。”
“谁嫌你们脏啦,你们这些傻妹子呀,要不是今儿你二哥给个这机会,你们仨是要在俺陈家门里屈死嘞呀!”
大姑姐,路莹,二姑姐和三个小弟妹以及大嫂所有在屋里的女人哭的是昏天黑地。
陈开明出殡,天上的雪花是纷纷扬扬,道路两边军警分列,腰里系着白绫,鞭炮震地,枪声震天,济源城的人是真没见过这阵势,头前,响器班子站在一辆车上,吹得天昏地暗,泣不成声,跟着是灵车,有八个士兵站两边扶灵而行,白幡随风而飘舞,白绫帐是整整齐齐。
革命军人陈开明同志千古,革命军人陈开明同志安息的横幅在车厢两边,大路两边随风舞动。十字街口,陈家三兄弟被五花大帮的跪在街口,目送着灵车和送葬的队伍从身边缓缓而过,被从窑姐被窝里拉出来的陈开亮此时亦然满不在乎的给两位哥哥打着气,“三哥,四哥,放心,没事,这都是自己兄弟,做做样子,我上下都打点好了,人埋了,咱也能回家了。”
陈开光,陈开月不说话,看着离开的出殡队伍也流了几滴泪,被发送的人终究是他们的亲兄弟呀。
“兄弟们,送殡的走完了,先送俺回牢里吧,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冻得受不了了。”陈开亮看看身边的同僚,恳求着说。
“陈警官,你们恐怕回不去了,殡出完了不假,你说句话,我去给你爹娘送信,你想要啥样的棺材。”
“别胡说呀,你给俺松松,过几天,我在红春院给你安排个好的。”陈开亮亦然嘻笑着。
“别,陈警官,你回头看看,后边给你预备嘞啥。”
陈开亮他们往后一扭头,见几个警察正在往挖好的坑里埋木柱,捆十字架。
陈开亮一看,心里慌了,冲着陈开光和陈开月问,“三哥,四哥,这事要砍头呀。”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五,你就别啰嗦了。我还真有点后悔,咱害死了咱亲二哥,等着吧,二哥一下葬,咱的死期也就到了。”说完这些话,陈开光闭上眼,在都不说啥了。
应了陈开光的话了,城外一阵秘籍的枪声过后,他们被捆上了十字架,有警察搬来了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后面放了许多把椅子。
正在陈开亮吓得哭喊之际,远远看见自己的爹娘挎着两只篮子走了过来。
“完了,这是咱爹娘给咱送断头饭了呀!”平日里最为张狂的陈开亮,此时也是最怂包蛋的一个,大声的嚎了起来。
也说送葬的人埋了陈开明,回到陈家门口,陈老汉身边放着个篮子跪在路中间,拦住了路莹,俞浩天,陈开阳他们。
“爹,你跪这儿干啥嘞?”陈开阳过来问,劝他起来。
陈老汉挣脱了陈开阳,冲着路莹道:“老二家嘞,千错万错都是爹嘞错,爹管束不严,听了你娘和老五的话,把你从家里撵出来,可开亮,开月,开光也是你们嘞亲兄弟呀,开明死了,你以为爹不难受呀,这一片家业,都是开明的功劳呀,我把咱家的钱都拿出来了,这虽说是开明挣嘞,但也是咱陈家的家产吧,我都给你,求你们饶过你那三兄弟把?”
“爹,饶可以,你能保证你那畜生儿子不伤害陈鸿,陈浩,不在拿枪抵住陈洁的头吗?你能保证他和俺婆子不再欺负俺这些外姓媳妇吗?你能保证,告诉我你拿啥保证,我不要你嘞钱,虽说这是开明拿命换来嘞,我不要,我嘞日子过嘞好嘞很,他要在欺负我嘞孩子咋办,你说,说的大家都信了,我就求俞大哥,穆局长饶他们不死。”
跟在身后的穆贵一听路莹这话把他也放在了八两称上,心里那个美呀,凑上来道:“就是,老人家,你说,他们伤害陈同志子女的时候,你是能像神仙一样飞到跟前保护他们吗?”
陈老汉深知陈开亮的秉性,但是作为父亲,他不能白白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砍头正法,他虽不死心,但还是说不出来啥。
“是这,陈叔,看在你老这样的份上,这钱我收了,我保证让他们都活着,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总该行了吧。”俞浩天拍着陈老汉的肩让他起来,提起那篮子银洋交给路莹,“妹子,这是开明的血和肉,是应该留给你和孩子嘞,拿着,别客气,看你大哥咋给你出这口气。”
“老俞,你还是弄死他们算了。”在家的郭金凤拉住他说。
“那不行,弄死了,陈叔这老谁养呀。”俞浩天拉开郭金凤的手。“穆局长,从昨天到现在你和弟兄们都辛苦了,咱是这,咱到法场,把这场事料理了,回来喝一杯,你带弟兄们休息,我也该回南阳前线了,我这兄弟一家,还仰仗你和县上的各位多关照。”
“一定,一定。”穆局长答应着,陪俞浩天带着军警转身走了。
“我也去。”陈鸿把捧着的灵牌交给陈洁说。
“不许去。”郭金凤拉住他。“陈鸿,听大娘的话,不许去,去了你会受不了的,听大娘嘞,谁都不许去。唯民,你在这给我看着,谁都不许去法场。”郭金凤知道俞浩天要干啥,他也知道那死罪可饶,活罪难逃从俞浩天那出来是啥结果,所以它让人看住所有的家里人,任何人不许去法场。
几声断断续续的枪声, 在家的人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执事请大家入席,从法场回来俞浩天有说有笑,可那警察局长穆贵和保安团长都是脸色苍白,让进屋和俞浩天一起吃饭,两个人推脱就是不进,就要带队伍走。俞浩天无奈,就在席棚让人倒了三杯酒,和两个人喝了,这两位济源城的人物急匆匆的走了。
执事收摊,宾客告辞,路莹泪流满面的送走了俞浩天,郭金凤,张唯民,杨有粮他们,身心疲惫的倒在了炕上。
大约小十天头上,济源城周围,包括济源城,枪声不断,战事绵绵,等这一切都停了下来,济源城换了穿灰色军装的人马,墙上也贴了不少花花绿绿的标语。下午,一个中年女军人,领着一个卫兵和一个夹着皮包的男人来到开明粮行,看了看门头上的牌匾,撩起大大的棉门帘进了门市。
“几位长官,买粮食?”陈开阳的二儿子陈炎殷勤的过来招呼着几个人。
“借粮食,中不中啊?”中年女军官环视了一下堆着粮包的店堂问。
“长官,你玩笑了,俺这是小店,都是钱货两清的买卖,我还真没听说过借粮食嘞。”陈炎陪着笑脸。
“你是伙计,做不了主吧,小伙子,我不难为你,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我和他商量中不中?”女长官笑呵呵善解人意的说。
“那你稍等一会。”陈炎退了两步,转身出了后门,不一会带着陈浩进来了。
“这位长官,听我二哥说,你要在小店借点粮食。”
“哎呀,掌柜的这么年轻呀,看着眉眼,像是陈开明的种。”女军人用手拍了她一下说:“你爹是陈开明吧。”
“对,长官,你认识我爹?”陈浩疑惑的看着这女军人。
“我不但认识你爹,我还认识你娘,还认识你妹妹小陈洁,就是和你们哥俩没见过面,你娘在吗?”
“在,不过俺娘身体不舒坦,睡着嘞。”陈浩回答。
“那正好,我可是大夫,就是郎中,你娘一见我,准好,能带我去看看你娘吗?”
“嗯……”陈浩思考了一下,还是点头,请女军人和他往后院去,女军人让随行人等在门市,自己跟着陈浩去了后面。
陈浩带她走到挂着棉门帘的房门口,刚揭开帘子,叫了一声娘,那女军人就喊了起来。“大白天装啥嘞装嘞,躺在炕上,客人来了都不知道接接,起来!”
陈浩惊愕的看着这位女官长。
“谁呀?”躺在炕上的路莹轻声问着欠起身。
“谁呀,你找死不是,才分开一年都听不出我是谁啦。”女军人一下跳坐在炕上,搂着路莹叫着:“小心肝,你都快想死我了!”一阵连打带揉,亲的陈浩站在那里都不知干啥了。
“若兰,爷呀!你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呀?”路莹一下抱住她,久别重逢,眼泪刷刷的往出涌。
“行了行了,我的祖奶奶,我知道你想我,咋还哭啦?”张若兰伸手给她擦着眼泪,自己也被感动的热泪盈眶的说:“开明嘞,开明不是回来了吗。人嘞?”
“若兰。”这话一下刺疼了路莹的心,又抱着张若兰大声哭着说:“开明没了,后天过二七。”
“啊!”张若兰吃惊的抱着痛哭的路莹。“我把他送回来的时候不是好好嘞吗?咋说没就没了嘞,不哭,不哭啊,给我说说,咋没嘞,是不是头里那块弹片呀?”张若兰也流着泪,搂着路莹,劝慰着她。
路莹止住了伤心,看着站在门前不知进退的陈浩道:“陈浩,记住,这是你若兰娘,就是那个在河北山里头守了你爹二十多天,把他救活送回来的那个若兰娘,对了,鸣震大哥嘞?”路莹突然想起来了钟鸣震。
“她可能在沁阳,说是这两天过来,行了,祖奶奶嘞,别关心他了,先关心关心你身边的人中不中。”
“死呀,我都抱你半天了,你还让我咋关心你呀?”路莹推了她一把。
“竟跟着你伤心了,我从昨晚到现在可都没吃饭嘞,都快饿死了,有啥现成的,先打发一口呗。”张若兰故作可怜的说。
“呀,我该死,咋把这事忘了!”路莹突然精神了起来,从炕上下来。“昨天咱家媳妇看我不好好吃,给我蒸了两笼花卷,我去给你溜去啊。”
“爷呀,都应婆子啦,有人伺候了,拽了是不是?多馏点,我外头还有俩人嘞。”
“娘,你不舒坦,我去吧?”陈浩说。
“你去,招呼和你大娘来的客人,你这死鬼大娘一来呀,我哪儿都好了,去吧。”
路莹去了厨房,张若兰跟着,笑嘻嘻的对陈浩说:“你大娘这医术咋样。”陈浩高兴地点着头,出去了。
看着路莹搭上笼,放上花卷馍,点上火,拉着风箱,张若兰吃着半个凉花卷说:“死闺女,我是来求你嘞。”
“求屁嘞,要吃等会儿,要粮你搬,要睡我那炕热着嘞。”路莹头也不抬的说。
“爷呀,真是大掌柜了,连眼都不眨一下。”
“滚一边去,在笑话我,我叫你光喝凉水。”两人像在队伍上一样,打起了嘴仗。“你也别闲着,去院里拿棵白菜,我给你们炒一点。”
“中中中。”张若兰出了厨房,在房沿下的草帘子下拿了棵白菜进来,剥了外边的菜叶,自己不客气的在案上切了起来。
“住哪儿呀,安排好了没?”
“没有,我也是刚到,医院里百十个伤员,没开饭嘞,这儿的人说你这儿有粮食,我一听开明粮行,就知道是你,俺后勤人员还没跟上,我只好来找你了。”
“那你来吧,住这儿吧,晚上我给你准备点解馋嘞。”
“真嘞呀?说说,先让我香香中不?”
“仨大猪蹄中不中。”
“中中中,还有啥?”
“萝卜肉馅饺子行不行。”
“行行行,我嘞爷呀,我可是有一年多没吃过这么解馋的东西了。”
“我也是贱命,天天儿子媳妇伺候着,我哪儿都不舒坦,你个死鬼一来,让我伺候,我这返来了精神。”路莹说着端下蒸笼,舀干了锅里的水提来油罐,给锅里倒上油。“就坐这儿吃,还是坐我屋里。”
“就搁这吃。”张若兰毫不客气的把放在墙边的方桌拉到屋中间,摆上小木凳,去叫来和他一起来的两个军人,也不和路莹客气,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张若兰在路莹这住了二天,听路莹给她说自己,说张唯民,说陈开明的死,说的张若兰惊奇万分。
事也凑巧,那天早上,钟鸣震来到了设在济源城的战地医院,两人坐在张若兰的办公室里刚说了几句话,就有人来叫他,说是有老乡抬来了三个受枪伤的老乡,伤口溃烂,请求部队上的医生帮忙医治,其他几位医生看了,伤情较重,请她看一下,决定手术。
“老乡,受枪伤,咋回事?”和张若兰在一起的钟鸣震问。
“都是旧伤,有的基本上都愈合了,有的发炎溃烂。”
钟鸣震跟着张若兰一起来到了诊室,几个大夫叫着张部长,给他汇报病情,刚一报上患者名字,张若兰便马上翻了脸,大声叫着:“那个是陈开亮。”
站在一边的陈老汉急忙指了一下平躺在门板上的陈开亮说。“他,他是陈开亮。”
陈开亮转了一下头,用一种乞求的眼神看着张若兰。
“你就是个该死的人,你还求啥医嘞,那个医生医好你都是对好人的犯罪,我现在都想拿枪打死你,知道不知道。”屋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没想到平时对病人和言悦色的张部长会发这么大火,以至于有些歇斯底里,而且还是对待老百姓,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张若兰。
钟鸣震一把拉住张若兰,问道:“你今儿咋了!咋这样对病人说话?”
“我这都算客气嘞,他就是一堆垃圾、臭肉,你知道不知道,他为了霸占家产,欺负路莹,他还害死了开明。”张若兰眼里闪着泪花说。
“啥?”钟鸣震一惊。“他害死开明,开明没啦?”
“昨天嘞二七,我陪着路莹去给开明上了坟,路莹到现在都缓不过来,我来嘞时候还躺在炕上。”
“开明死了?”钟鸣震回过了神,看着房顶,叫了一声:“开明,兄弟呀。”怕屋里人看见他失态,急忙转身出门哭了。
张若兰对着屋里的陈老汉说:“陈伯,不是我不给你治,刚才那是我男人,跟开明可是二十年的兄弟,我实话说,你这儿子我现在治也不是,不治也不是,给他治,我就得在他身上动刀子动剪子,这都是不好说嘞事,治好了不说,治不好,你会说我为开明害死了他,虽然他该死,但俺俞大哥念着开明,饶了他的性命。是这,我也回避,大家全当没见过我,你听其他医生的吧。”
“哼哼哼”同样躺在门板上的老三轻轻笑了一下说:“老四,咱还是回去吧,自作孽,不可活呀!我到现在真的是佩服咱二哥了,那才是真正做人的人,顶天立地的人,咱算啥东西呀,活嘞全城的人朝脸上吐,全家嘞哥嫂、子侄恨。二哥生死不明,有人出力出钱的帮二嫂和孩子,二哥死在咱手上,有人替他报仇,到了这步天地,咱求人又求到了二哥铁杆兄弟跟前,听见二哥死,仰天大悲。咱回吧,如果能活,咱头夹裤裆,重新做人,活不了,自认罪孽深重,怪不得谁。仔细想想,二哥的朋友,男嘞女嘞都是仁义嘞汉子,咱今天算是又拾了条命,要不是君子之交,刚那个当官的早拔枪干死咱了。老五,今儿听我说一句,你是畜生。”
陈开光一番不着边际,但带着内心感悟的话,陈开月听懂了,旁边的医生也听懂了,陈老汉也是泪流满面,医生们还是让把陈开光和陈开月抬到里面,给他俩治了伤。
小小的济源城本来就不是很大,一下住进成千的队伍,便立即变得热闹起来了,人多了,住房,粮食都成了大问题,张若兰是忙的焦头烂额,路莹的两处院子,都给了钟鸣震做了办公场所,开明粮行也成了张若兰后勤部的办事处。尽管陈鸿是每天一车粮食的往回拉,但开明粮行里却是空空如焉,新成立的人民政府也在多放没法解决这个问题,并邀请路莹在人民政府供给科协助工作。
“死闺女,你是这济源城的老家,赶明儿你再给我想不出办法来,你看我不撕喽你。”张若兰站在她和路莹住的屋里,冲着正在收拾屋子扫炕准备睡觉的路莹大声喊着。
“你想撕就撕,只要撕了我能当粮吃,你撕我八回都中。”
“娘,你洗吧,让我收拾。”大儿媳妇方菲端着盆热水进来,放到地上,放好了小木凳说。
“你洗,洗完了上炕睡,陈洁嘞?”路莹过来问。
“在厨房里,我给他洗过了,喊着肚子饿了,在灶窑口烤馍嘞。”大儿媳妇笑着回复着路莹。
“这死闺女,天天吃压床饭,你洗吧,伺候你这野大娘一天了,歇着吧,我还有事。”路莹拿了毛巾递给大儿媳妇。
“咦,你这死闺女,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咋成了野大娘了。”张若兰跟着路莹在屋里转。
“你不是野大娘你是啥,整天大喉咙小嗓子嘞喊,这可事咱家才过门嘞新媳妇,你要吓着她,看我不撕喽你。”路莹瞪着张若兰说。
“你说,你让我留这儿干啥,鸣震还在家等着我嘞,这都九点多了,他一会该找来了。”
“等着,亏不了你。”路莹坚定地说着出了门,听着他叫陈洁,张若兰看着坐在那洗脸的大儿媳妇问,“方菲,你娘这是咋了,神神秘秘的。”
“大娘,我也不知道。”方菲笑着。
“咦,这死闺女啊!”张若兰在屋里转着圈。
“大娘,你上炕吧,下面冷。”方菲劝着张若兰。
路莹拉着陈洁进了屋,边走边数落着:“你这死闺女,天天吃压床饭,这么大了,还得你嫂子伺候这你,你羞不羞,去,上炕,明儿还得上学嘞。”
“嫂,咱俩睡中不中?”陈洁上了炕,问坐在那洗脚的方菲。
“中啊。”方菲答应着。
“不中!”路莹喊了起来。“你睡着了死不老实,你嫂累了一天了,让她好好睡。”没等路莹话音落下,一阵汽车由远而近开来的声音,让路莹一下兴奋起来。“回来了!”路莹让陈洁赶快睡觉,拉着一脸懵懂的张若兰出了房门,打开门市的门,只见外面一排停着四辆汽车,陈鸿,杨有粮,柳大保,还有个不认识的司机从车上下来。
“娘,成了,我一报你给我的俺俞大伯的番号,那些当兵的就没问啥,就是你让我给俺大娘买的烧鸡,都分给了那些当兵的了。”
“好好,快回屋。有粮,你看看,这是谁?”路莹叫着杨有粮。
“张院长。”有粮看着车灯下的张若兰,有点手足无措的笑着。
“行了行了,杨有粮,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帮了大忙了,快进屋,快进屋。”
几个人进了屋,陈鸿拉着路莹和张若兰说:“大娘,你要的药品啥嘞在我那辆车和有粮叔那辆车下面的木箱子里,卸嘞时候别让人弄走了,没想到那两箱东西一下花了俺叔五千大洋,可真金贵。”陈鸿轻轻地说。
“你叔嘞,我不是叫他来吗?你鸣震伯和你大娘在这等他嘞。”路莹追问着陈鸿。
陈鸿看了看娘有点着急的样子,思量了一会儿说:“娘,别怪我,其实送完俺爹,俺叔一回去就病倒了,我看你身子也不舒坦,就没敢给你说,这回我去找俺叔,说了俺鸣震伯在这儿想见他,俺叔哭了好大时候,让我带话给俺鸣震伯,让他小心再小心,走了一个俺爹,他已经受不住了。他等着有一天,能消消停停的约上俺浩天伯,鸣震伯,坐在俺爹坟头前好好喝一杯。”
路莹,张若兰听陈鸿学出这话,眼泪刷刷的往下流。“那你叔现在啥样?”路莹关切的问。
“跟你前些日子差不多,不想吃,不想喝,也不想去厂里上班,整天恍恍惚惚嘞躺炕上又睡不着,经常半夜一个人在院子里转着自己抽自己耳巴子,嘴里念叨着对不住你,怪自己逞能,让你开这个粮行,要是当初把咱一家都接到洛阳,俺爹也不至于让俺仨叔害嘞早早走了,他对不住一帮老兄弟,俺那三婶子都快急疯了,都住进了北街大院,黑明嘞看着他。”
听着儿子的叙述,路莹的眼泪如雨般落下。“你叔这是想咋呀,你也不知道劝劝你叔,你爹走了,和他有啥关系嘞,他这么作践自己!”
“劝了,娘,我都给俺叔跪下了,俺叔叫我回来好好招呼你,你要是有个这哪,别怪他当叔嘞不客气。娘,我真没想到,俺叔和俺爹这么深的情意,他交代让俺大娘多操心你,说这边是他们的天下,至于大娘缺啥,要啥,尽管开口。”陈鸿说完,也偷偷抹了把泪,往屋里走。
“这死孩子呀!”张若兰爱恨交加地咬着牙说:“我真不知道他是这么大的情种,开明死了,他受不了,但他可能更担心鸣震和我那一天对上了俞大哥和太太大姐,要真是那样,死那个,都会让这兔崽子再扒下一层皮来。”张若兰心里砰砰的跳着。
“我看出来了,这么多年,他把和俞大哥、鸣震大哥,和开明的情义都报到咱姊妹仨身上了,谁不能对他有一点好处,他还回来的是掏心掏肺。”路莹抹着脸上的泪水说。“中啦,赶快让你的人安排地方,让陈浩开车,给你送。”
张若兰猛然回过神来,急忙跑进内屋,叫起了三个刚刚睡下的属下,让他们去找陈鸿,核实数字,往下面发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