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雪

毛泽东喜欢游泳,喜欢京剧、相声,但更喜欢雪。

毛泽东诗词中,笔者当然最喜欢《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雪赋予了诗人伟大的灵感,雪张扬了诗人磅礴的豪情,雪也浪漫了诗人怀古的思愁……

1951年初冬,北京城落下这年的第一场雪。

那时,“三反”“五反”正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开展。毛泽东紧张工作了一夜,批阅了大量文件材料。天亮了,冬日的晨光流连着一夜的寒意,慵懒地洒下一地朦胧。主席放下笔,舒了个懒腰,又搓搓脸,起身朝门口走去。

打开紫云轩的房门,一股清爽的晨风迎面扑来,令主席为之一振。跨出门坎第一步,老人家忽然猛地立住了足,怔怔地望向洁白一片的庭院。院子里,纷纷扬扬地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毛泽东像个大孩子似的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凝望着这银白色的世界,似乎一下被这雪激涌了,陶醉了。

一名卫士见毛泽东站在门口不动了,忙抓起扫帚匆匆要继续去扫雪。

“不要扫!”

毛泽东急切地阻止了卫士的不经意的举动,同时把眉头皱了起来。大声问:

“这路是你扫过的吗?”

老人家发现了异样:

铺砖路上的雪比别处的雪薄,就像没有娘的孩子,显得那样单薄。

卫士连忙解释:

“黎明时我已扫过两次,雪一直下,所以……”

“一次也不能扫。”

卫兵放了扫帚,怔怔地望着被扫过的雪地,又抬头看了一眼毛泽东,不明白个中奥妙。

毛泽东一点点将身体挪出廊檐,走到甬道上,他小心翼翼,步子迈得极慢极慢,像怕惊醒一个白美的少女香甜的梦。

走出仅两步,他又猛地停住了,回头看自己留在雪地上的脚印,目光里闪耀着孩童般新奇惊喜的神色!

这雪,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是黄河岸边西北高原的雪吗?是万峰沟壑、千里绵山的雪吗?还是辽阔洞庭或西子湖畔的雪呢?

老人家有点踌躇了,他是不忍心再向洁白无瑕的雪地落下他宽大的脚板,把刚刚抬起的脚又瞬间缩了回来,一板正经地重新落在刚刚留下的脚印里。

他开始粗重有声地深呼吸,他休息时喜欢作这种呼吸运动,以缓志、以畅胸怀;他轻叹了一口气:

“唉,空气多新鲜!”

他仍然不忍心踏破这雪的洁白和端庄,两脚始终保持一前一后的姿势立着不动。忽的,老人家抬起手,把头仰向青白的天空,用手背和衣袖接住纷纷飘落的雪花。他又将头移转回来,入神地凝视着落在手背和衣袖上的晶莹的雪花,若有所思地浮想联翩起来。

最先出现在老人家视线中的,是黄河岸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留村货栈”。

山西省的石楼县吕梁山西麓,黄河东岸。有“红枣之乡”、“文物大县”之称。

石楼县东部山地曰石楼山,古称通天山,南北走向,由许多山峰构成,姿态雄伟,因山上石叠如楼,故于唐时改名为石楼山。主峰期盘山海拔2000米,为县境最高峰。

中南部山地,主要山峰有四十里山和团圆山,海拔均在1400米以上。西部和北部及城关一带均为黄土丘陵区,较大垣面有薛家垣、曹家垣、西山垣等,海拔均在千米以上。

少有人熟知的是,一个不很闻名的石楼县,一座挂着“留村货栈”的小客栈,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沁园春·雪》的创作地。

1936年2月,毛泽东率领红军东征,抗日先锋军从延安一路向东,不到100公里抵达黄河岸边,然后东渡黄河,突破阎军防线后,踏雪沿官道山行进,顺利到达山西省石楼县留村驻地。

当时,西北高原刚刚下过一场雪,雪垣高耸,雄奇壮丽,而冰冻了的黄河更有一番独特景象。面对银装素裹的大好河山,回忆起中华民族灿烂悠久的文明史,毛泽东挥毫写下了光照千古的壮丽诗篇: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毛泽东身肩中国之命运,中国之未来,老人家豪气冲天,见到北国的雪景,诗兴大发,在此写下了著名诗篇《沁园春·雪》。

“当时,这里就是一个客栈,人们咋能想到毛主席也住在这……”

留村的老乡后来回忆说。

由石楼县往东行180余公里,就是著名的山西武乡八路军太行纪念馆。馆内展示着很多革命文物,其中一双草鞋,格外引入注目。

草鞋的主人——八路军129师772团团长叶成焕,穿着它牺牲时,年仅24岁。

一眼望去,磨损的鞋面、残缺的后跟,斑驳的草鞋,唤起了人们关于太行山艰苦革命征程更多的记忆:

1939年的冬天,巍巍太行山上寒风凛冽,日本侵略者对抗日根据地不断“蚕食”和“扫荡”,在供给断绝的困境下,老区军民身着单衣、脚穿草鞋、吃着黑豆煮野菜,在冰雪中与日军鏖战……

毛泽东的视线里,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美国记者的样子,埃德加·斯诺,一个大公无私的美国友人。他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因为正常的对共产党的采访和宣传,被美国的麦卡锡主义份子迫害,甚至在自己的国家都无法立足,迫不得已,斯诺离开美国前往瑞士定居。

斯诺千辛万苦来到延安,看到毛泽东、朱德等领导人和普通士兵一样,住的是四面黄土的窑洞,吃的是土豆小米饭,穿的是打着补丁的粗布军装,大为震惊。他问毛泽东:

难道红军连几个领导人都养不起吗?

毛泽东说:

这叫艰苦奋斗,是我们共产党的本色。

这种本色,就像毛泽东眼中不能随意践踏的白雪一样,成为斯诺眼中不可战胜的“东方魔力”。

真是:

江国正寒春信稳,岭头枝上雪飘飘!

“主席,走一走吧?站久了会感冒的。”

卫士同样不敢迈步,怕践踏了毛泽东所迷恋的雪。只是远远地提醒着。但,这不经意的提醒,暂时打断了毛泽东的思绪。

毛泽东抬起手,看着近在咫尺的晶莹的雪花,一点点融化成一颗颤颤欲滴的水珠;老人家伸岀舌头,舌尖一触,水珠不见了。他咂响嘴,舒畅地笑了。

毛泽东松了一口气,开始在没有雪的廊檐下踱步,而后终于“大着胆子”,走出了菊香书屋的大门。

中海的汉白玉石栏杆边,也是洁白一片,老人家自顾自地走着,欣赏着、回味着,不知不觉走出了老远。

李银桥大步追了上来,发现老人家真是可爱的无邪,天真的有趣。他爱雪爱得“自私”,舍不得踩自家的雪,却在外面厚厚的雪地里,不走扫净的路,专在松软厚实的雪地里酣畅地迈着大步;还时不时入迷地倾听着脚下发出的“咯吱咯吱”的碾雪声,并猴气的不时回身望一眼自己留下的长长的脚印;还不时停在松柏旁,静下心来,认真地欣赏枝丫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老人家的思想太活跃,你简直无法追踪。他凝视片刻枝丫上的雪,忽然又一次问身后的李银桥:

“银桥,你有没有贪污?”

李银桥稍微有些吃惊,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

“没有。”

李银桥坦然回答。

“你现在不贪污,以后贪污不贪污?”

“不贪污。”

“那就好。你来的时候像这些雪。”

毛泽东指着松枝上洁白耀眼的积雪,接着说:

“以后也要保持,反腐蚀,不要让糖衣炮弹打中。”

“是。”

李银桥坚定地回答着。

毛泽东继续在雪地上走着,又问道:

“你喜欢雪吗?”

“喜欢。”

“农民喜欢雪,瑞雪兆丰年。害虫不喜欢。一下雪,苍蝇就没了。我也喜欢雪,我们都喜欢雪。”

奥!原来老人家喜欢雪,是因为他深爱的人民和祖国啊!

于是,李银桥从此明白了,毛泽东对雪有特殊的感情。

之后,李银桥布置下去,庭院里的雪以后不要再扫,留下来,供老人家观赏。

陈毅同志很了解毛泽东迷恋雪的心趣,到毛泽东的住处来,从不厌弃他庭院中的雪。有的首长却不知道情况,一边皱着眉头跺去沾在脚上的雪,一边大声说:

“小鬼们好懒哟,院子里的雪也没的扫一扫!”

李银桥慢慢发现,只要下雪,毛泽东一定会格外精神焕发。

很少有东西能中断毛泽东工作,唯有下雪,是个例外。

毛主席他老人家这那里是喜欢雪啊,这分明是心系他的人民啊!

瑞雪兆丰年,雪,又怎么不能让老人家,如此的爱惜、如此的喜悦、如此的流连忘返呢!

真是:

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

毛泽东一生钟情漫天飞雪,他的诗词中,有多首咏雪之作。有时正面渲染,有时侧面烘托,有时大加赞美。毛泽东笔下的雪,飘逸多姿、洁白刚毅,总是那么潇洒,那么高洁,那么无所畏惧。

严寒怎么了!呼啸的北风又奈我何!只要我想降临人间,谁又能阻挡我的豪情!

雪,此时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雪了,他俨然已经成为毛泽东的愿景和胸襟;雪花晶莹剔透,洁白单纯,象征着完美人格,这恰恰是毛泽东一生的追求。

雪花又纵情肆虐,严峻冷酷,象征着险恶环境,正好能激发毛泽东的昂扬斗志。

毛泽东的家乡湖南,飞雪并不多见。1918年8月,毛泽东第一次到了北京。纵情豪迈的诗人,第一次感觉到了雄浑的北国风光,这让他驻足留恋、难以忘怀。

1936年,毛泽东在陕北的窑洞里和埃德加·斯诺谈话时,还深情地向斯诺袒露心迹:

“在公园里,在故宫的庭院里,我却看到了北京的早春。北海上还结着坚冰的时候,我看到了洁白的梅花盛开。我看到杨柳倒垂在北海上,枝头悬挂着晶莹的冰柱,因而想起唐朝诗人岑参咏北海冬树挂珠的诗句:‘千树万树梨花开’。北京数不尽的树木激起了我的惊叹和赞美。”

在这里,毛泽东是以审美眼光来欣赏雪景。但是,毛泽东走上革命道路之后,尤其是统兵打仗之后,冬雪就不仅仅是一道风景了,它变成一种严苛的、甚至是十分恶劣的环境。

毛泽东戎马倥偬(孔总),自然是什么样的气候条件都遭遇过,但在毛泽东的军旅诗词中,反映最多的却是雪天。为什么呢?

诗人自是豪情万丈的那种诗人,他会把最艰险的东西看成最浪漫的事物,可见其心胸豁达和志向高远。

古田会议后,1930年1月,毛泽东由福建进入江西广昌地区,在东绍与朱德率领的红四军主力会师,提出了“一年争取江西”的计划。为实现这一计划,红四军决定攻打吉安

在红四军从广昌向吉安推进的行军途中,天降大雪,毛泽东面对漫天风雪,浮想联翩,诗兴大发,写下了一首豪气冲天的《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

满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

此行何去?赣江风雪迷漫处。

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

这副雪里行军图,全词通篇44个字,写雪景的就有两句共8个字,“漫天皆白”、“风雪迷漫”,真是大笔写意,畅舒胸怀。漫天风雪中,红旗在飘,刀枪林立,万马奔腾。

和广昌路上相比,红军在长征途中所遭遇的雪,要猛烈得多。但在《七律·长征》中,毛泽东对雪的描写却非常简约,只有一句话,七个字——“更喜岷山千里雪”。

岷山终年积雪,“千里雪”充分显示了岷山的高远严寒。岷山是长征途中最艰难的路段之一,岷山一过,意味着长征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而此刻,在毛泽东的眼中,它只不过就是“千军尽开颜”的一道开胃菜!仅此而已!登上千里冰雪的岷山,毛泽东不但没有感到艰苦,反而感到更加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毛泽东藐视艰难险阻的大无畏精神和乐观心态,把红军取得长征胜利的激动心情生动形象地刻画出来了。从“红军不怕远征难”到“更喜岷山千里雪”,再一次诠释了毛泽东“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斗争精神与挑战性格。

昆仑山是我国最大的山脉之一,主峰在新疆和西藏交界之处,向西连接帕米尔高原,向东延伸到青海境内。分北、中、南三支扩展,东西长约2500公里,海拔6000米左右,有很多雪峰。我国的许多名山都是它的支脉。长江黄河也都从这里起源。

1935年9月间,毛泽东率领北上抗日的红军越过昆仑山支脉岷山时,曾登高远眺昆仑山,他革命豪情汹涌澎湃,以大气魄、大手笔写成了浪漫主义诗篇《念奴娇·昆仑》: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夏日登岷山远望,群山飞舞,一片皆白。老百姓说,当年孙行者过此,都是火焰山,就是他借了芭蕉扇扇灭了火,所以变白了。

在毛泽东手书的一幅《念奴娇·昆仑》上,他也写了几句注解,与此有所不同,很值得一读:

宋人咏雪诗云:“飞起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昆仑各脉之雪,积世不灭,白龙万千,纵横飞舞,并非败鳞残甲。夏日部分消溶,为害中国,好看不好吃,试为评之。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

老人家还是心系着全天下的百姓啊!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昆仑山是长江黄河的发源地,对中华文明的起源和发展功不可没。但它“夏日部分消溶,为害中国”。毛泽东对昆仑山的功劳是虚写;而它的罪过是前人没有想到的,所以实写。

辛弃疾在《沁园春》中写道:

“物无美恶,过则为灾。”

唐末诗人罗隐有一首《雪》诗:

“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瑞雪兆丰年”,但是雪下得太多,也会带来祸害。

“夏日部分消溶,为害中国,好看不好吃”,是毛泽东评述昆仑山之雪的根本出发点。

毛泽东不是从个人偏好或审美情趣来评说的,而着眼于国计民生。如果不是思想感情与人民大众心心相印、息息相关,毛泽东怎么可能把如此博大的心胸和如此奇特的想象联系在一起呢?

毛泽东关注对昆仑山之雪的负面影响,本质上是对中华民族和全人类共同命运的关注。正因为如此,他在词的下阕要评说昆仑,并且要剑劈昆仑。

“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这完全是不容争辩的命令语气,这既是改造大自然的决心,也是改造旧中国的决心。

“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巨人倚天抽剑,把昆仑山截为三段。“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把经过改造的有利无害的昆仑山,分别赠送给包括日本人民在内的世界各国人民,这是何等博大的胸襟!

这是对“大爱无疆”的最好诠释!

这也是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最早的诠释吧!

结尾“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充分说明中国共产党人致力于创造一个天下太平、平等和谐的新世界。

美国学者特里尔在他的《毛泽东传》中,特别引用了这首词,并对它的世界性意义进行了深刻揭示:

长征结束时,毛泽东甚至面对群山大发灵感,将它视作超出中国自身革命之外的世界和平象征。……毛泽东是一位探险家,在一次又一次的战役中,在他的国家的广袤土地上,他看到了约在20多年前从书上得知的山峦庙宇。……他把壮丽的山河视作生身之地,视作冶炼自己新的革命方式的熔炉。

毛泽东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对昆仑山的功过是非都进行了评论,既有现实主义的真实描写,有浪漫主义的极度夸张,还有象征主义的表现手法。

毛泽东的胸怀是如此之大,它不仅容纳了祖国壮美的河山,而且包括了整个世界,气魄之大,可谓穷尽八荒,涵盖寰宇。因而《念奴娇·昆仑》具有厚重的历史感,广博的思想性和雄奇的想象力。

毛泽东终生爱雪,战争年代也罢,建设时期也罢,他对雪的爱一如既往。

不过,解放前和解放后,毛泽东笔下雪意象的含义有明显区别。它从战争的自然环境演变成了和平时期的政治环境;它从国内战争的风云变幻扩展成为国内国际政治斗争的舞台!

它从诗人要立志征服、兴利除弊的自然对象,跃升为诗人建设祖国、振兴中华的人格追求。

新中国成立后,“雪”字第一次在毛泽东诗词中出现,是1957年9月写的《七绝·观潮》:“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钓鱼台”;第二次出现是1961年创作的《七律·答友人》:“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

但这两处提到的“雪花”和“连天雪”,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雪,而是对钱塘潮水以及洞庭湖波涛浪花的一种形象比喻,只能说明毛泽东对“雪”的一种偏好,谈不上有什么很深的思想寓意。

然而,当“雪”在1961年12月写的《卜算子·咏梅》中第三次出现时,便蕴含深刻,不同凡响了。

当时,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一直对华实行经济封锁。而苏联又背信弃义,撕毁合同,停止援助,撤走专家。加上我国遭遇三年自然灾害,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

1961年12月,毛泽东在广州筹备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闲暇时,他读了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有感而发,创作了《卜算子·咏梅》:

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陆游是南宋爱国诗人,他积极主张抵抗金人侵略,对南宋统治者苟安江南极为不满,爱国抱负无法施展,晚年退隐家乡。陆游一生喜爱梅花,同时也爱用梅花来自比。

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陆游一生创作了150余首咏梅诗词,《卜算子·咏梅》是陆游的代表作。

陆游的咏梅词表现出孤芳自赏、凄凉抑郁的格调,但毛泽东的咏梅词却“反其意而用之”,与陆游的格调截然不同。

毛泽东在《卜算子·咏梅》主要是托梅言志。抒发自己和中国人民不畏艰险、乐观向上的万丈豪情。

清代著名诗人沈德潜说过:

“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

毛泽东的这首《卜算子·咏梅》既充满崇高意境与优美意象,又富有哲理光辉和战斗激情,在古今咏梅诗词中,堪称典范。

如果结合当时的政治背景来看,“百丈冰”显然是指国际上的反华势力及其疯狂叫嚣,而“飞雪迎春到”则预示着革命胜利的到来,其中包含有无产阶级和革命政党的战斗风貌。

假如这一理解可以成立的话,那么“飞雪”与梅花就未必是敌对关系,而俨然成为了战友关系。这就是哲学家的思维,就是毛泽东永远辩证的思考。恰恰是这样一种意境和蕴含,使毛泽东在一年后写的《七律·冬云》中,直截了当地发出了“梅花欢喜漫天雪”的礼赞。

从1962年11月起,赫鲁晓夫连续发表演说和文章,恶毒攻击中国共产党。在我国连年遭受自然灾害,经济工作出现失误,一度遇到困难的时候,赫鲁晓夫却乘人之危,继撕毁合同之后加紧逼债,企图置中国于死地。

1962年12月以后,中国共产党连续发表文章,严厉批驳了赫鲁晓夫之流的猖狂进攻。1962年12月26日这天,是毛泽东69岁的生日,他创作了豪气冲天的《七律·冬云》:

七律·冬云

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

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

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

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诗人透过现象看本质,在困难中看到光明,表现了一个革命家敏锐的洞察力和高度的乐观主义精神。

“梅花欢喜漫天雪”,是毛泽东人格特征的真实写照。

“雪”是险恶的环境,是严峻的挑战,是困难的局面,是激烈的战场,但对以梅花自比的毛泽东来说,任何艰难困苦,任何严峻挑战,都不过天上的一片浮云,无所畏惧。

在《七律·冬云》之后,毛泽东诗词当中还出现了“雪”的意象。《贺新郎·读史》中有“一篇读罢头飞雪”;在《七律·洪都》中有“鬓雪飞来成废料”。

尽管都使用了“飞”这个词,似乎有些动感,但本意却是无比的哀思,慨叹人的衰老过程很快。

有一点不可否认,晚年毛泽东咏雪的气势已经大不如前。

总而言之,正如毛泽东诗词博大精深、寓意深刻一样,诗词中雪的意象也特别耐人寻味,具有鲜活的灵韵,多重的意蕴,可褒可贬的情态,从而体现出诗人毛泽东的伟岸品格与丰富情趣。

毛泽东是作诗填词的高手,在他的诗词中,有不少关于气象的句子,风、雨、雪、霜、雾、霞、虹、烟等,信手拈来,但写得最多的还是“雪”,可谓情有独钟。

另外,毛泽东诗词中,用“万”字和“飞”字最多!

在《毛泽东诗词集》所收67首作品中,有24首32次用了“万”字。有人说,“万”字是一个最有力量的汉字。所谓最有力量,大体是指这个字包含有“大”、“阔”、“无穷”的意思。有21首22次用了“飞”字,表现出诗人飞动的气魄,飞扬的豪情,飞闪的风采。

与历代文人墨客不同,毛泽东的“雪”以独特的艺术视觉和意境,提升了诗词的境界,丰富了诗词的内容,增添了诗词的磅礴之气,给读者以宽阔的想象空间。

毛泽东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

“当一个人处于极度考验,身心交瘁之时,当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的时候,居然还有诗兴来表达这样严峻的现实,恐怕谁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当时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我倒写了几首歪诗,尽管写得不好,却是一片真诚的……”

“歪诗”是毛泽东的自谦,虽然“九死一生如昨”,他却能写出描绘红军长征战斗经历的壮丽诗篇,这源于他的性格和特定的时间、地点,是古今中外诗人都无法比拟的。

在古代文人笔下,赏雪、赞雪、咏雪的诗词不计其数,如南宋诗人陆游的“山前千顷谁种玉,座上六时天散花”,便是流传不衰的咏雪佳句。前人写雪大抵是闲适、闲愁之作,只有少数反映从军将士的边塞生活,如卢纶的“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毛泽东一生爱雪,在他的诗词中屡屡见之、咏之。但有别于古人,他所咏之雪具有崇高的意境和革命情感。

1934年,中央红军主力开始长征,经过11个省,历经艰难险阻,击溃了敌人的多次围追堵截,于1935年10月到达陕西北部革命根据地。

长征艰险至极,死里逃生,终于胜利在望。“更喜岷山千里雪”中一个“喜”字,一个“雪”字,形象又凝练地表达了长征精神,形成不可替代的长征符号;同时体现了毛泽东大无畏的豪迈气概,坚定不移的必胜决心,高度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毛泽东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中国革命和建设事业,无论在炮火连天的战争年代,还是在新中国成立后西方施压的险恶环境中,始终顽强地同国内外一切反动派作斗争,他的革命风骨不正是雪中梅吗?

风、花、雪、月是古诗文里经常出现的自然意象。在古人笔下,花草、风雪、明月常常表达的是感时伤怀的意境和情结。毛泽东诗词中的风花雪月,则彰显出豪迈大气、昂扬向上的胸襟和情怀,抒发的是胸怀天下的勇气与担当。

革命战争年代,在表达革命运动的风起云涌时,毛泽东以“又恰像台风扫寰宇”比喻革命风暴之猛烈和势不可挡;在表达迎战的必胜决心时,他用“风烟滚滚来天半”形容对来势汹汹之敌的无惧与蔑视;在描写红色根据地的面貌时,毛泽东以“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描述当时党中央所在地陕北保安的革命氛围。

在描写1930年率红四军一部实施战略转移与红军主力会师时,毛泽东以“风展红旗如画”的诗意表达内心的欢欣鼓舞;在看到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的捷报后,以如椽巨笔写下了“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的诗句,形容我军摧枯拉朽、排山倒海的英雄气势。

和平建设年代,毛泽东为新中国成立后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和世界民族独立解放运动的蓬勃兴起而感到由衷欣慰,此时出自他笔下的风,是“春风杨柳万千条”的盎然生机;是“萧瑟秋风”但却“换了人间”的天翻地覆;是“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自信与豪迈;是世界革命风暴“五洲震荡风雷激”的此起彼伏、震荡不断。

在1962年冬日写的《七律·冬云》中,毛泽东以“梅花欢喜漫天雪”的隐喻,赞颂了不为险恶势力所屈服的革命精神。菊花傲霜斗雪,品性高洁。毛泽东在《采桑子·重阳》一词中,以“不似春光”的秋日因“战地黄花分外香”装扮而“胜似春光”的赞美,赋予了菊花积极向上的品格,道出了“秋日胜春朝”的意境,表达了革命者于逆境之中依然保持积极乐观的态度和精神。

烦恼和痛苦其实并没有如此可怕,如此不堪,困难在勇敢者面前,只是吃刺身时的芥末,涮火锅时的辣椒;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或许只要你肯换种角度、换个心态,你就会有另外一番光景。所以,当我们遇到苦难挫折时,不妨把暂时的困难当作黎明前的黑暗。

悲观的人,先被自己打败,然后才被生活打败;乐观的人,先战胜自己,然后才战胜生活。

以景壮情、以景抒情是毛泽东诗词的一大特点。他的许多诗文都是以雪抒发豪情壮志的。

月亮,是浩瀚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经常用到的一个自然意象。毛泽东诗词中同样也有诸多关于月的描写。如《忆秦娥·娄山关》中“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是当年红军于拂晓时分激战娄山关时的环境描写,因而这一轮霜晨残月显得格外清冷且有几分苍凉。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是毛泽东在《蝶恋花·答李淑一》诗中的开始两句。在作者的想象之中,杨开慧和柳直荀两位英烈的忠魂早已安放在圣洁的月宫,身边还有“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的奔月嫦娥舒展长袖为之翩翩起舞。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是毛泽东1923年底告别爱妻杨开慧时写下的离别诗——《贺新郎·别友》中的几句。诗句道明分别的时间虽是“半天残月”的黎明时分,但两位革命同志丝毫没有陷入离愁别恨之中,而是以“重比翼、和云翥(住)”的志同道合,携手并肩投身革命事业,让读者真切地感受到了诗人一腔炽热的家国情怀。

“独有豪情,天际悬明月”是诗人1965年5月写下的《念奴娇·井冈山》中的两句。毛泽东想起当年井冈山的斗争岁月虽然无比艰辛,但自己的一腔革命豪情犹如悬挂在天边的明月那样高远,那样皎洁。

古人云:

“器大者声必宏,志高者意必远。”

毛泽东那崇高美好的思想,跳动不已的壮心,刚健宏大的气魄,强烈深厚的激情,很容易碰上雄伟的对应物象,并自然倾泄,因而写出雄诗并形成壮美的风格,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总之,毛泽东笔下的风花雪月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然意象,而是一位伟人打碎旧世界、建设新中国、造福全人类的宏大志向的心灵回响。诵读这样的诗词,我们不仅可以领略其中超凡脱俗的文化艺术情韵,更可以从中汲取战胜前行道路上一切艰难险阻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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