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农村,男人理发,是村里统一请剃头师傅来家里,每月的初一、十五一个月剃两次。师傅来了由村干部派中饭,每家轮流吃饭。师傅也好说话,从不挑肥拣瘦,别人吃什么,他吃什么。平时不收钱,到了过年的时候每家给点米给他。
剃头师傅姓汪,手艺不错,我们都管他叫汪师傅。汪师傅为人随和,没事的时候也会和村里人拉拉家常,喜欢和小朋友玩,小朋友怎么样捉弄他,他都不会生气。但是,不能动他剃头工具,否则他会毫不客气,甚至训人,甪他的话说“这是吃饭家伙,动不得”。说是剃头工具,无非是一个木头盒子,里面装有一把推剪、一把剃须刀、一把小剪子、一块乌黑光溜的木梳、一个小小的掏耳朵耙子、一块又厚又脏得发亮的剃刀片、一块脏兮兮的小香皂、还有一条又黑又旧甚至破了好多洞的围布。这就是剃头师傅的全部家当。汪师傅背上背下,走村窜户,宝贝着呢。
这天,汪师傅来到张大爷家,帮张大爷剃头,汪师傅取出围布,围在张大爷身上,先用梳子把老人打结的头发理顺当,然后左手轻轻摁在老人的头侧,右手的推子从侧中线出发,把老人的头顶当成纵横跌宕的战场。黑色的推子在银发丛生的头顶上推进,推子所到之处,银发纷纷落地,如春风拂落的梨花,霎时就有落英缤纷的感觉了。站在旁边看剃头,也是一种享受。
推子推到尽头,汪师傅调整了自己的站姿,又一往无前地回过头来,一个坐着静止的老人,一个站着的理发师傅,一把黑幼幼的推子和纷纷扬扬落下的银发,组成了一幅绝美画卷。
乘着推出轮廓的短发尚末干透,还透着湿漉漉的水汽,汪师傅手脚不停开始第二道工序。但见他目光如炬,熟练地用锋利的剃刀在老人头上慢慢地刮着,比起之前所向披靡的情景,现在的手脚算是很慢了。慢,是另一种快,是无须返工的高效。让人稀奇的是,师傅剃刀所及,头发稳稳妥妥地贴着头皮而断,却不伤及老人头皮分毫。剃过的地方,师傅从来不用剃笫二回。可见功夫了得。在以后的剃头中,很难再找到汪师傅这样的手艺,我父亲说的。
剃完头,大部分工作已经完成,汪师傅来不及休息,又开始笫二道工序,在张大爷的面部涂满肥皂沫后,他用剃刀在老人的面颊和下巴上飞快地剃刮,手法相当娴熟灵活,很快就把老人面部刮干净。剪发、剃头、修面、刮须、剪鼻毛、挖耳……每个步骤汪师傅都认真细致,一丝不苟,剃这样一个头,要花不少时间,理过发的张大爷显得格外精神,人也轻显年轻不少,张大爷非常满意。特别是掏耳朵,张大爷微微闭上眼,差点睡着了,还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剃小男孩的头发相对比较简单,蓬松的头发用推剪推下就行,夏天剪短些,冬天留长些。最难剃的是“开头发”,也就是男婴出生第一次剃发叫剃“开头发”。小男婴出生满一百天要剃头发,皮肤嫩嫩的,又容易乱动,一不小心会划破皮。做母亲的帮忙摁住头,还要带哄,汪师傅小心翼翼推推剪,手法轻得不能再轻,听话的小婴儿一次能够搞定,脾气犟的剃到一半,哭闹不行,摇头晃脑,汪师傅只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就像“狗咬刺猬,无从下手”,暂时搁浅。只有等他母亲把他哄好来再接着剃,一个“开头发”剃下来,汪师傅是满头大汗,不是累的,是吓的,懂事的家长会煮几个荷包蛋给汪师傅吃,以表谢意。这也是汪师傅感到最欣慰的时刻,辛劳终有回报。
我弟弟是最怕剃头发的,每次师傅上我家,他能躲则躲,头发长得老长也不愿剃,即使剃发也是母亲摁着他让师傅剃,并且总是心不甘情不愿,把头摇来晃去,搞得师傅没法剃。弟弟也是最顽皮的,有一次,为了逃避剃头发,他居然趁师傅不注意,把他的推剪藏起来了!心想:这下看你怎么剃?正当弟弟得意洋洋时,“知子莫如母”,他这点小伎俩哪瞒得过母亲,母亲拿起小竹鞭子,吓唬他,弟弟马上乖乖投降,拿出推剪,并好好配合师傅剃头发,一句话都不敢讲,这次剃头,弟弟是最乖的,连汪师傅都表扬了他。
时光流转,随着经济的发展,街上的理发店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各种流行发型充斥人群。慢慢地,汪师傅的剃头手艺淡出了村里,以后再也沒来过。
若干年后,父亲到了理发的时候就说,“我还是喜欢汪师傅剃头发!”也不知现在的汪师傅过得怎样?